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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dingdianbiquge.com,大雪无乡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佛半生半世的荣光俱到眼底来了。他沉入一个久久不醒的老梦里去了。他像头瘟头瘟脑的老牛,游游荡荡一夜,天亮方倦倦而归。

    九

    日子久了,山也会塌的。半月之后,正式任命福林为犯人村村长的一纸批文终于下来了。小小犯人村都沸腾了。村民们喜欢福林。福林得到喜讯时,正在盐场里干活。他欢欢乐乐地朝村委会跑去了,他要亲眼看一看批文,瞅一眼心里就能落个踏实。福林抓住批文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竟“嗬嗬”地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怪声。“狗×的,花轱辘,俺×你娘!俺也是村长啦,珍子跟你也肩高肩平啦!哈哈哈……”福林吼着,浑身筋骨胀胀的,自己都能听见骨节膨胀的嘎巴声。他拽起一瓶子酒,仰脖咕噜咕噜灌了一阵儿,脸上就放出红通通的豪光来了。他把“葫芦头”叫来,大模大样地说:“去,操持给俺盖房子吧!俺要结婚啦!”“葫芦头”笑了嘴,精精明明地说:“俺知道你跟谁结婚。”福林笑道:“知道更好,没必要再藏藏掖掖的啦!”“葫芦头”笑着溜了。村里的一切安排妥当,福林去劳改队找秦科长了。秦科长说:“好好干吧!犯人村有好前景哩!”福林说:“秦科长,俺有件事跟你说说。”秦科长说:“说嘛,干吗吞吞吐吐的?”福林又吭哧吭哧挠头皮了,闷了半天才说:“俺请你喝喜酒!”秦科长瞪大一双眼:“你要结婚啦?”

    “嗯,结婚!”

    “新娘是谁呀?”

    “珍子。”

    “啊?老包头家?”秦科长火了,“你是跟领导摆迷魂阵咋的?告诉你,你真要跟珍子结婚,花轱辘的咒语可就应验啦!领导还会重新审查你的!”福林一本正经地说:“俺没做亏心事,都是花轱辘胡诌的!”秦科长说:“俺知道,俺信任你!可俺顶不过社会舆论哪!”福林心一下子凉了,胸口窝里像有一团东西死死压着:“那,你说咋办?”秦科长说:“天下女人多的是,凭你福林在雪莲湾搞不到对象?”福林连连摇头:“不,不,俺不能没有珍子,俺答应过她的!求求您,给俺做主吧!”福林“扑通”一声给秦科长跪下了。秦科长惶惶惑惑地扶起福林:“好吧,俺给你兜着,不过这件事先跟头头沟通一下。”福林说:“求求您啦,成全俺们吧!”秦科长点点头。福林乐了。福林走出劳改队大楼,天已经黑了,他走在河堤上心情好极了。他将觑成一线的目光探出去,眼前是纯粹的黛蓝。他在雾气里走着,胸膛里涌出一种思恋的焦躁,浑身热血沸腾了。他想极坦荡极快活地吼一嗓子渔歌子。他张了几张嘴巴却吼不出词来,憋得眼里涌出泪来。他定定神儿,不由自主地吼了一通“噢嘿噢嘿”拢船号子。老河颤抖了,他的吼声就像一个涌动着顽强生命力的怪物发出的悠长恢宏的钝吼,传得远远的。他走着,好像看见珍子的笑脸了,她哧哧笑,脸蛋成柔柔情情的月亮。他试想着当把喜讯告诉她时她高兴的样子,她也不会抱怨他了。谁说啥事都是天撮地合的?不,事在人为。俺福林也会使心眼也会算计人了。不算计能立足吗?他想,很得意地笑了。又快到那个“黑豁口”了,福林脑里闪了一下闯滩的情景。四野一片灰黑,他嗅到了一股很浓郁的海腥气。风又将海腥气和他粗重的喘息声一同吹向旷野。他在苍灰的天地间走得消消停停,并不显得孤独。有珍子给他做伴呢。有心爱的女人相伴走多长的夜路也不会累。他嘬起嘴巴,又快乐地吹起口哨来,悠悠扬扬的口哨声在飘动的小风中如一根一根游丝飘荡。老河口也好似宽阔了许多,水声一甩一甩,在两岸翻卷着。福林一路走得风快,不多时辰就看见老河口了。老河口上浮着大大小小的蟹灯,明明暗暗闪闪跳跳一片红火。他又看见跟珍子约会的小酒铺了,不由得心里一热。福林脚步快捷起来,不长时间就怀揣着厚望站在珍子的屋前了。他很沉静地站着喊道:

    “珍子,珍子——”

    屋里黄乎乎的灯影有些虚幻。没人吱声,又叫了老半天也没见珍子出来,他心一沉。再喊,蹦出石锁来。福林问石锁:“你婶娘呢?”石锁歪歪一头扑进福林怀里,“哇”一声哭了。福林浑身打了个哆嗦,使劲地摇着石锁:“咋啦?她咋啦?”石锁抽抽噎噎地说:“婶娘?她跳海啦!”福林当下腿一软,立时塌了身架,深黑的眼眶子一抖,稠稠淌下泪来。他蒙了片刻,就像一头怪兽,嘶吼着,跌跌撞撞地奔向海堤……

    夜深的时候,小池子将福林拖回来。

    小池子悲悲怆怆地向他诉说一切……

    那天珍子从犯人村回来,就病了。福林哪里知道她怀孕了,她肚里有了福林的根脉,不几天她就流产了。小池子招呼着将她抬到乡医院的时候人都昏死过去了。医生将她抢救过来,她嘴角垂下一滴血,像吊着一滴残忍的记忆,她只是清醒地说了一句话:“俺的天神哩!村里村外谁都骂俺,戳俺脊梁骨。俺不怕,可俺没承想,那么多作践俺的话,竟是打福林嘴里传出来的!万般都是命哟……”然后,她就狠狠哭出一摊泪水。泪流干了,她再也不吃不喝不说话了。一个飘着小雨的暗夜,珍子偷偷溜出医院,悄然登上了拦潮大坝。她就在福林堵住的“豁口”处站住了。她抬起苍白的脸,愣怔征地凝望着给福林带来荣光又给她带来灾难的豁口子,眼底生出恨来。她爱这个世界却恨这个豁口,此刻支撑她心灵大坝的支柱断裂、崩塌了。她忽然像泼妇一样跌坐下来,身子慢慢蜷下去,喉咙口挤出一串短促的呜咽。她忽然拿双手疯了一般挖着泥土,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十个手指露出血糊糊的骨头来,大坝依然不可一世地屹立着,像一条黑蟒。“豁口”再也不会在她面前出现。她绝望了。她一闭眼,滚下了大坝,融入大海。她被捞海带的渔人救了,再次将她送回医院。遗憾的是,她的情感、她的血肉、她的爱恋以及她的体温都葬进“豁口”里了,捞上来的,再也不是敢爱敢恨美丽迷人的少妇珍子。她被“豁口”吸去了精气,仅留下一个空空的壳儿。她坐在医院的床上,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浑身浮在空洞轻泛的世界里,她的意志、她的女人的一切,皆失了斤两。她像个坐化的尼僧。

    “珍子……”

    福林“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她一声不响地冷冷看他一眼。

    “珍子,俺是福林,接你来啦!”

    她的心思好像跟这里不搭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医生对她说:“你看哪,谁来啦?”珍子忽然举动古怪地抱起脑袋,疯疯癫癫地喃喃着:“俺要福林,俺要孩子……俺要福林,俺要孩子……”

    “珍子,俺就是福林!”

    “不,你不是福林,你是鬼!”

    “俺是福林!”

    “你是鬼!”

    福林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珍子,哭了。

    “鬼,鬼,鬼……”珍子一把推开他。福林虎虎壮壮的身子竟然很轻地被推开,慢慢蜷蹲下去。完了完了啥都完了。他将满是泪水的脸埋在阔大的巴掌里,埋在往事的记忆里。昔日的一切美好,都被“豁口”葬掉了。他忽然抱起脑袋狂狂地叫着,直挺挺地仰望苍天。渐渐地裂开的豁口里有一束鲜花开开败败,败败开开。“珍子……”福林凄厉的长鸣将这辉煌的景致拖延了很久,很久。福林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这种景象……

    之后,福林病倒七天。

    十

    海又是闹灾的样子。老天阴沉沉的,爽人的光亮黏糊糊地滑进看不清爽的地方去了。福林抬起酸乏的手臂抹了一下脑门的汗珠子,身体就一点一点发软。他眼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奶奶的!”他骂自己。“葫芦头”凑上来将他扶到一旁坐下。筑坝的工地上又热热闹闹了。“村长,你指挥吧,俺们保证赶在风暴到来之前干完!”“葫芦头”说。福林慌口慌心地点点头。人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地完蛋,尽管活着不易,俺已经没有退路了,俺一定要治好珍子的病。她会好起来的,他想。几天折腾,福林又在秦科长的劝说下回村了。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来风暴潮,西海滩急需筑坝了,犯人村的财产不能泡汤。亮泽缩去,大海滩黑得麻眼了。风车轮子吱呀吱呀叫,潮水也哗哗啦啦浅唱不止。高高耸起的拦潮大坝吃水不浅。眼见着大坝立起来了,福林松了口气。他有点心灰意懒。

    “大哥,回村休息吧!”“葫芦头”说。

    “完活了?”福林问。

    “完工啦,没事啦,就剩打桩!”

    福林呆呆地站起来。他在坝顶上响起空洞沉闷打桩声音的时候,心里就空落落难受了。渔火燃起来了,满天都闪闪耀耀地颤动了。光亮将福林身影缩成棒似的一截儿,如扔在地上的一条不成形的麻袋。又下雾了。福林和“葫芦头”朝村里走着,雾越来越浓,夜天沉沉茫茫的,不时响起雷声。雷声不很响亮,却是滚动的,一阵复一阵,久久不息。福林狠狠地朝暗处吐出一口痰:

    “狗×的,风暴不会过夜啦!”

    果然给福林说着了,他对灾难的预感总是很准的。夜半,福林和“葫芦头”正睡着,就听见几声脆生生的响雷,跟着就起贼风了。闪电刺得福林睁不开眼睛,懵里懵懂地吼一句:“发天啦!快起来。”他穿着大裤衩子一蹦一蹦地跳到外屋,拧开扩音器向全村报警:“都他娘起来,发天啦!”喊完,福林就拽酒瓶子咕嘟咕嘟灌一阵儿。喝完就与“葫芦头”跑出来了。天黑得怕人,风贼硬贼硬,卷起村巷里的杂七杂八在空中扬着。惊惊惶惶的鸥鸟叫着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夜空里钻来钻去。破破碎碎的声音响起一世界。福林仿佛成了村民们的主心骨儿,他们在惊慌的奔跑中不由自主地向福林靠拢,他们簇拥着福林呼啦啦潮水似的往新筑起的拦潮大坝奔去。福林站在一坨肉赘似的泥岬上,指挥着人们装草袋子。福林望一眼疯狂嚣叫的浪头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像是屁股缝长草,有些慌,目光也就浊了。他顿觉脑袋瓜一阵酥麻。“狗×的,真没用!”他十分泄气地骂着自己。大浪掀出重浊的闹响,在十足的癫狂里嘲弄着他的狼狈。他自己也不知道昔日一条有肝有胆有气度的海汉子见到大浪会发虚。他又从“葫芦头”腰里拽过酒瓶子,灌一阵儿壮壮胆儿。风愈加大了,浪头子像房子那么高。水里分明像有股巨大的魔力狂暴地大施淫威。高高低低的浪头如无数攻城的武士朝拦潮大坝扑来了。福林听见了嘎嘎的木桩的断裂声,他惊骇得张大了嘴巴。“哗”一浪,就有苦涩的海水灌进他的喉咙,阵阵满含咸腥的浪沫子溅到他的头上。他彷徨四顾,吼了一声:“上,狗×的!不能出豁子!”

    人们纷纷将草袋子扛上坝顶。

    狂风又将他们一个一个卷下来。福林心乱了,大坝降着全村人的福分。他再也不愿看见黑豁口了。他死盯着大坝,大坝在狂浪里一拱一拱地摇了。“狗×的,备船!”他吼。村人们哼哼哧哧将一条老船从泥岬后面的浅泓里推出来。在福林的印象里,大坝出了豁子,最好拿船堵。“轰”一声响,大坝的一截儿不可逆转地崩塌了。声音很响,如旱天雷在大海滩上沉沉闷闷地滚动,铺天盖地滚至远远的。之后,上蹿下跳的海水就龇牙咧嘴地冲下来了。人们束手无策地呆愣在那里。福林腿一软,心一颤,强作镇定地吼了句:“狗×的,俺去闯坝!来人,推船!”说着,他跳到船上,钻进舵楼里了。“葫芦头”也跳上去:“大哥,俺给你扯帆!”福林吼:“×你娘,给俺下去!”“葫芦头”倔倔地不应声,双手抱紧了摇摇摆摆的松桅。老船打着斜线冲进浪里,颤着碎响,一颠一颠地朝豁口子冲去了。久违了,福林又看见豁口了。他的目光咬着豁口,握舵把的手像得了鸡爪疯一样胡抖了。往事如烟般散去又如潮涌来。他心乱如麻,莫名地生出一股惧怕来。豁口如一张虎口嘲弄着他。他驾船的精气被什么吸走了,脑袋一阵阵麻胀,再看啥东西都是黑洞洞一片了。他感到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脆弱,无所依附,鬼在跟他摆迷魂阵呢。老船就要挨近豁口子了。“大哥……”“葫芦头”一手拽帆一边狂吼。由于福林心虚,风暴潮的惯性力,将老船变成没有灵性的棺椁,头重脚轻,东倒西歪。“轰”一声响,老船在没有接近豁口处撞坝,船被击碎,木板、绳头和帆片漫天弥散。“葫芦头”和福林都被甩进大浪里了。福林身子被豁口一侧迅猛的水流卷进了豁口里,他的脑袋一探一探,很快就被凶凶的浪头子卷走了。不知为啥,豁口子这回愣没堵住。福林可是堵豁子的英雄啊!他被卷走了。

    海水吼唱着卷来了。好猛好猛。

    就在海浪头卷上十里长滩的时候,人们纷纷爬上最高的泥岗子上避难。他们眼巴巴地望着疯狂嚣叫的海浪头心里发怵,就心酸,就叹息,就落泪了。

    黎明到来的时刻,风潮退去了。

    太阳像朵花,开在海里头。

    麻麻瘩瘩的空海滩上,一个面孔惨白披头散发的女人,摇摇晃晃地在海滩上奔跑。她穿着鲜亮得打眼的红褂子,像一朵开野了的红蓼花,可可依人,纯美无比。她迎着大海笑着,跑着,笑得很狂,跑得很野。她身后,有一个光葫芦头的渔娃追着她哭喊:

    “婶娘,婶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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