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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dingdianbiquge.com,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新面孔像是有意等大伙议论了一阵,才忽然加大了嗓门:

    "所以,我们与其在这里空谈,还不如去战斗,去造反,去革命!”

    新面孔挥着拳头昂扬地说,语惊四座。那些听不太懂现代白话的人,也都从他的姿势和表情上猜出了意思。

    "他疯了。”退休计划制定员耸耸肩膀。

    "我这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新面孔说。

    "依你说又该怎么办呢?”

    "首先我觉得你已不适合领导这场运动。”

    "你真疯了。”

    "大家说我说得对不对?”

    会场上有几个人欢呼起来。这肯定是他找的托,我想。

    退休计划制定员的脸顿时变白了。新面孔逼视着他,换上了一副无赖的笑容。我发现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很有趣。二十二世纪的人长得除了脑袋大一点外其它就谈不上什么了,而一九六七年的人身躯高大,四肢发达。前者很快低下了头。

    我忽然为二十二世纪的中国人成了这样而羞愧。

    "如果都没有意见,就由我来带领大家去夺取未来人的时间机器,一起回到过去,好不好?”新面孔振臂一呼。又有几个人大声说好。但许多人仍不敢做声。人群主要是由二十世纪以前的人构成的。我看见科学家闭着眼。

    过了一阵,一个来自清朝的人畏畏缩缩地说:“能不能谈谈您的方案。”

    "这个,我已经考虑成熟。首先,是确立一个正确的纲领。我认为,我们的纲领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退休计划制定员说:“你这是让大家白白送死。”

    有人说:“让他说下去。”

    新面孔说:“其次,成立一个指挥部,建立自己的队伍,举行武装起义,好好跟未来人斗智斗勇,这样我们就一定能夺取时间机器。”

    "不可能。”退休计划制定员说。新面孔没有理他。

    "第三,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在我的时代,参加过武斗,武斗都知道吧?这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他自豪地拍拍额头。“总之,我有比较丰富的实战经验。我来这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深入研究了未来人的作战方法,他们也就那么回事。要说打仗,几千年来关键的也就那么几招。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新式武器,而是掌握武器的人。”

    那个刚才提问的人说:“我同意他。”又有更多的人附合。

    "另外,咱们这个组织不要叫什么俱乐部了。这一定是哪个未来人起的名字。听着太小资情调了。”

    "那你说叫什么?”

    退休计划制定员鄙夷而又畏惧地看着新面孔。他已感到了明显的威胁,可似乎又束手无策。

    "我查了日历。今天是公元二四八七年四月十四日。我们就叫‘四一四’,怎么样?就这么定了。”

    掌声更多了。这里面只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类词汇。但我记不起是哪里了。我为新面孔的固执感到好笑。这种叫法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太大意义。何况,他并不是去打乱未来的秩序,而仅仅是想恢复旧时的格局。这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主旨已形成冲突。然而,他的真诚和热情使我惊异和感动。

    退休计划制定员无力地说:“要我下台,这也要经过民主程序。”

    这时新面孔变魔术一般掏出一把手枪,抵住退休计划制定员的太阳穴。我听见王妃和那个二十一世纪的电脑游戏冠军惊叫一声。

    "他有枪!”少数知道这种武器的人都喊出声来。

    枪的出现好像是晴天响雷。

    在座的人都被镇住了。我想,他玩得真绝。

    "爱谁谁吧。”来自一九六七年的年轻人不耐烦地嘟囔着。

    我和科学家知道厉害,顾不上自身安危,冲上去挡在两人中间,一边打着圆场:“哎呀,算了吧。他也是为大家好呀。再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看在你是我的子孙辈的份上,饶了你。”新面孔这才收起枪,对退休计划制定员说,又朝大伙扫射了一眼。

    退休计划制定员浑身颤抖着往外面跑,像个小丑。我听见他小声说:“要、要是在二十二世纪,十个你这样的小子,我都修、修理了。”

    他一急,便不再说英语了。中国话挤了出来。带的是台湾腔!

    会场安静了好半天。没有人说话。人们死死盯着那把枪。

    那是我那个时代的玩具,与这个时代的慢波武器不同。新面孔是怎么把它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呢?时间旅行中携带金属异物是极易发生危险的。

    我感到的确要对新面孔另眼相看了。退休计划制定员是个好人。自从大柯死后,这大半年来还多亏了他主持日常工作。他惟一的缺点是性格懦弱,优柔寡断,使大家耽于得过且过。

    我怀疑是随着时代越进步,人们就会对某些基本的事情越冷漠,包括生与死、理想与信仰这样的问题。大柯是一个少有的例外,但退休计划制定员的确是一个代表。

    因此这时顾不得退休计划制定员了。也许其实我们更需要新面孔这样的人。我趋向于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恢复大家的信心和斗志。

    我便站起来,大声说:“请大家拥护他吧,难道这不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转折吗?”

    指挥部由新面孔、科学家和我组成。只有我们三个是来自二十世纪的人。这样的组合,是新面孔的提议。大家也没有异议或者有些小小的异议却也不便说。

    新面孔有枪。仅这一点就足以确立他的权威。

    大柯在世时,我们曾想尽办法去搞一枝枪,都没有成功。原因是,有关这个时代里每一件武器的下落,未来人都能用仪器进行追踪。你一旦接近武器,马上就会遭到盘询和攻击。

    这便是后来大柯死亡的直接原因。

    但新面孔拥有枪,而且他自称已经用它杀死了三名未来人而没有出事,这使我们都感到他的不同寻常。

    虽然可以解释为这把“五四”式手枪属于古代的武器而逃过了未来人的监视,但这仍然可以使人对持有者产生敬畏。

    新面孔没有交待枪的来历。当别人问及时,他总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其实,我知道要从今天的角度来看,那只是一件非常原始的武器。

    这里没有人怀疑它能不能打响。

    枪已成了一个象征,比如,金庸小说中某个帮派长老所持的信物。

    我们将“四一四”的人重新进行了编组,让那些老弱病残和书呆子靠边站,承担觅食的任务,而让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和姿色颇佳的女人组成冲锋队,去夺取时间机器。时代的进步与否在编组时暂不作为条件予以考虑。

    这里面,只有我利用我的权力让王妃没被编入冲锋队。新面孔则包干了宋朝名妓李师师。

    行动开始后,我们更加感到新面孔的不可或缺。

    数次,他敏锐地预感到了未来人的忽然袭击,及时让大伙迁出了可能出事的地区。

    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没被毁坏的能量循环中心,解决了大家的温饱问题。

    他在全球开展了广泛的通联工作,找回了许多失散的古人,并把他们都团结在了“四一四”周围。

    他指导冲锋队中几个能干的人去追查时间机器可能存在的地方。很快都有了线索。

    他还开始用语录鼓舞大家。这一招对古人特有吸引力。

    在一些人偶尔露出畏难情绪时,他就给大家朗诵一首充满战斗激情的诗歌:

    摘下发白的军帽,

    献上素洁的花环,

    轻轻地

    轻轻地走到你的墓前。

    用最诚挚的语言啊,

    倾诉我深深的怀念。

    北美的百合花开了

    又凋谢

    你在这里躺了一年又一年。

    明天

    朝霞升起的时刻,

    我们就要返回那亲爱的祖国,

    而你

    却将长眠在大西洋的彼岸

    异国的陵园

    新面孔告诉大家,这首诗叫做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

    我们不正处于一场世界大战中么?李商隐赶忙掏出小本抖索着把这首诗记录了下来。

    有人称呼新面孔是摩西,那个把以色列人带出埃及的先知。但他不悦地说:“叫我同志,叫我战友。”

    我们三人也作了分工。新面孔全面协调,我负责宣传工作,科学家进行技术上的准备。

    似乎新面孔有事更愿意跟我商量,这可能因为我是九十年代人的缘故吧。我觉得,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不问未来之事,但对我表现出格外恭敬。

    新面孔常以我是工人阶级的后代而拍我肩膀,虽然我本人其实很不当一回事。

    他甚至暗地里对我交底:“那科学家仍然属于内控对象。别看他现在老实,总有一天他会跳出来反咬一口的。他们这种人,我清楚得很。”

    我有意不去讲我那个时代的事情,包括文革的结束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我认为这都会影响他专心致志地开展工作。

    我们终于侦察到,有一台时间机器控制在白军的一支小分队手里。

    但是要接近它,却并不容易。

    吸取大柯一味强攻的教训,新面孔拟定了智取的方案。

    "我们要打入敌人内部。”

    "怎么打入呢?”我和科学家急急地问。

    "利用叛徒。”

    "谁是叛徒?”

    "汪精卫。”

    汪精卫是在十九世纪末被劫持的。那时他还没有长大成人。来这里后他跟未来人打得火热,即便战争爆发后,他也不跟我们这班古人来往,而仍跟白军搞得粘粘乎乎。难怪新面孔说他是叛徒。

    汪精卫是白军中时间机器管理者的好朋友。

    利用女色诱骗汪精卫是我们要做的第一步。新面孔让他的情妇李师师去完成这项任务。这让我对他愈发肃然起敬。

    接着发生的事情非常顺理成章。当李师师正与汪精卫温存时,新面孔和我撞进了那个地下室。

    "是公了还是私了吧。这女人是我的老婆。”

    新面孔比划着手枪吓唬那男孩。汪精卫的唇上还没长毛呢。

    我则在一旁唱白脸。我婉言告诉汪精卫,他在二十世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一时糊涂。

    "你将漂洋过海,去到日本留学。是出国留学啊!你将做出惊人业绩,包括刺杀摄政王载沣,成为国民政府常务委员会主席兼军事委员会主席。你还将担任中华民国的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中国国民党副总裁。你的名字将被收入辞海和中国历史教科书,多少著名学者将研究你不平凡的一生。”

    他听呆了,说:“我有那么了不起吗?我有那么了不起吗?我不相信。”

    "这些都是真的。我们大人怎么会骗小孩子。”我正色说。

    新面孔则说:“你要不跟我们走,我可以事先告诉你你的结局。有一天,全国人民都会骂你是大汉奸,打倒你,再踩上一千只脚。那样你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那我该怎么办?”

    汪精卫吓坏了。

    "当然,你必须首先回到过去。”

    "要我做什么,请讲吧。”

    "你跟未来人挺熟吧?”

    "这个嘛”

    "别这个那个了。我们清楚你的底细。”

    "其实我没有主动卖身投靠。他们说我长得漂亮。”

    "别紧张。我们只想让你的相好帮个忙,把时间机器借来使使。”

    "这有些难办呀。”

    "你一定有办法。我们知道什么事都难不到汪精卫。”新面孔说。他的语气不允拒绝。

    "那我就试试吧。”

    我对汪精卫是这副德性很失望。我想他永远也翻不了案了。

    不管怎么说,由于害怕未来的报应并同时对未来寄予幻想,汪精卫最后把时间机器管理者搞定了。那个未来人很快投入了我们的怀抱。

    使我们大喜过望的是,其实他本来就是我们的同情者——未来社会的一名持不同政见者。

    我觉得很有趣,顿然忘记了环境的残酷。

    新面孔和我一起跟持不同政见者私下谈了几次,他爽快地答应帮助我们回到过去。

    "战争还没爆发时,我就已经对这个时代很失望。这里的人都道貌岸然,其实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把你们从过去走私到现代,以满足一己贪欲,这跟贩卖奴隶有何区别?完全是践踏人权。”

    "给您添麻烦了。”

    "可别这么说。我也正想这么做呢。我老早就想离开这个理想丧失殆尽的时代。”

    "您都想去哪些时代呢?”

    "我想和庄子见见面。我还想跟秦始皇住上一段时间,劝他不要着急修长城,要修就修几所希望小学。是叫希望小学吧?当然,孙中山、毛泽东是一定要见的。我还打算跟张艺谋和巩俐聊聊艺术和爱情,如果他们有时间。”

    "他们已经分手了。”我说。

    "这我知道。我主要是对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感兴趣。这在这个时代都失传了。”

    "我们让汪精卫陪您。我可以先借几本红宝书让您温习温习。说句实话,看到二十五世纪是这样,刚开始我非常吃惊和难过。文化大革命看来还没有进行到底。这是我一定要回去的原因。”新面孔说。

    一切都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我们没死一个人没伤一根毫毛。持不同政见者利用他的特殊身份,把准备工作做得风雨不漏。

    很快到了临走前的那天晚上。

    科学家请我和王妃去吃最后的晚餐。一起去的还有十好几个人,主要是各个时代的知识分子。

    "怎么没有他?”

    我说的是新面孔。

    "我请了他,他说他就算了。他不放心,今晚要和持不同政见者一道守卫那机器。那个未来人已经把它偷出来了。”

    "还真亏了他。说真的,开始时我都没想到会成功。”

    "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也从来没详细讲过他在他那个时代的经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王妃说。我瞥了她一眼。

    我看见李师师也没有来。

    "他这样的人,在他的年代,也一定是风云人物。”另一个人感慨地说。

    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心事重重。我向科学家使了一个眼色。

    科学家不懂我是什么意思,张大了嘴却没有说话。

    虽然现在思考有些问题还不是时候,但我仍然想到,我们仨回到二十世纪还有见面机会。我们还有交道要打。

    而与其他人,则要永别了。

    "就要分手了。想起来,大家相聚一场,真不容易。”古人们纷纷感叹。

    "真是的。今后,我会想你们的。”

    "我在古籍中读到你的名字时,心中不定什么滋味呢。”

    "还要请仁兄还我历史真面目。”

    李商隐又开始眼泪汪汪念他的新诗。他的诗风在这个时代有很大的变化,掺入了不少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歌曲和六七十年代地下文学的因素。

    我没有多说话,只是喝酒。我不时看看身旁的王妃。她眼圈红红的,死死盯着我。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回到家中,我们无言地相对而坐。说实话,这段时间,我对这个女的还是产生了一些感情。

    "要不,你跟我去二十世纪?”

    "那您的妻子该怎么想呢?”

    "我们”

    我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清楚我与老婆间的那些感情纠葛。其实,我的邀请一多半也是有口无心。我觉得有一天我肯定会厌倦王妃。我和她在文化水平、观念层次和生活习惯上都存在巨大差异。在这里我们能夫唱妇随,但在我那个时代这样做是要被社会笑话的。

    "我倒觉得,您可以去我们那里当皇帝,以您的智慧和学识,没人比得上您。”女人说。

    "你这种想法太天真了。朱由检怎么办?”

    "这倒也是。”善良的王妃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要不,我介绍你去做他的兵部尚书,就是洪承畴和杨嗣昌他们那个角色。明朝一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灭亡的。”

    "我这人喜欢无拘无束,我不习惯宫廷的那一套。”

    "您慢慢就习惯了嘛。”

    "我还有我的事业。”

    "您是个好人哪。唉,时光这东西,我以前真没在意过”

    "哎,我问你,你觉得新面孔怎么样?”

    "那个年轻人呀,是个男子汉。”

    "如果你先遇上他而不是我,你会傍他吗?”

    "您怎么想起问这个?真烦人。”

    "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莫名其妙一阵情绪低落。

    我狂躁地剥光了王妃的衣服。越过几百年的隔阂,我们投入了最炽烈的情欲。末了,我真诚地对女人说:“回去后好好劝劝你丈夫。叫他不必轻生。实在不行了可以去找一个叫陈圆圆的女人想想办法。“

    她再一次搂紧我,泪如雨下。

    次日,大家在昔日广场集合。持不同政见者已把时间机器偷来藏在坍塌的树巢后面。

    我发现少了李师师等几个人。有人悄悄向我汇报,说他们昨晚遭到了白军的袭击,全部殉难。

    我小声告诉他:“这个消息不要传播,尤其不要让新面孔知道。”

    科学家点了点人数,一共五十六人。他说:“我曾经统计过,半年前古人还有一百六十七位。现在能回去的,已经不到三分之一了啊。”

    是啊,可怜的他们将永远滞留在这不属于他们的时代,化成怨恨的轻风。我再次看了看周围苍凉的风景,竟然有一丝依依难舍。然而,就在这时,我忽然心头一震,泛出了一个过去从未去想的问题。我问科学家:“他们的死亡和失踪会对历史的进程产生影响么?我们回去看到的二十世纪,还是原来那个二十世纪么?”

    "嘘,小声。我在昨晚也想起了这个问题。奇怪,以前怎么没有考虑过?说真的,我一点没底。”

    "新面孔了解这个情况么?”

    "你暂时还别跟他讲。”

    我们都沉默了半天。

    我疑虑丛生,被“无法想像”引发的恐惧攫住。但这时已别无选择。

    按照计划,我和科学家开始检查大家的行装。我们重申必须轻装而行,否则在通过时间隧道时可能出现物理梗阻。

    我在队伍中看见了汪精卫。我问他心情怎么样。

    "我有了重新做人的感觉。你说,我真的会有那么大的名气么?”

    "那是肯定的。你将永载史册。”

    "那么,汉奸的事呢?”

    "别放在心上,一切不过是几个人的几句话。”

    "幸亏你们提醒,不然我真要把严肃的人生荒废了。”

    我又看见了退休计划制定员。我跟他打了个招呼。"我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回到二十二世纪去。我将在我的世纪预设机关,防备一九六七年的那小子进入未来捣乱。”

    "衷心祝你成功。”我朝他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这时,新面孔和持不同政见者走了过来。

    新面孔说:“临走之前,我们指挥部的同志再碰个头。”

    看样子他还没听到李师师的死讯。我真为他难过。我们走进了时间机器。

    重返“子宫”——它比劫持我的那个更大——我周身血液沸腾起来。它的合金结构充满生命无限的意味。

    "这个会没有别的主题。我想把到达时间设定在一九六七年,不知二位有没有意见?”新面孔显得有些急切。

    我和科学家相顾一眼。

    科学家说:“我没意见。你对大家贡献最大,当然应该首先送你。”

    我说:“我同意。”

    新面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一九六七年。”

    我和科学家顿时愣住了。

    "好像这件事情早先没有议过嘛。”僵了一阵,我说。

    "什么?这难道还不合情合理么?还要商量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们心里早都有数呢。”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意识到新面孔做了一个局。

    "不为什么。只是我认为是个人都应该去那个时代。不然,会终身遗憾的。”

    "我爱人还在一九五零年等我呢。”科学家小声说。

    "你在一九六七年不一样也能碰上她?”

    "没有我,她一定熬不过五七年。”

    "五七年?你知道什么五七年?你听谁说的?不要听人造谣。”新面孔怀疑地看了看我。

    "老弟,”我说“是这样的,外面那些人并没有这个思想准备。”

    "他们会同意的。这对于他们的人生来说,意义更大。”

    "他疯了。”我对科学家说。“这段时间里他承受的压力太大。”

    "你说什么?你说话怎么像退休计划制定员?”

    我决定不顾后果了。我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

    "不可能。”

    "事实就是这样。”

    我前前后后说了一九六七年以后的历史进程。我平时对政治比较淡漠,因此我只能吭哧吭哧说个大概。那些有关文革的最实质性的事实和结论我都讲不太明白。我有些后悔当初把日子都混过去了。

    但新面孔似乎还是听懂了。他沉默下来,脸色很难看。我竟一下有些可怜起他来。时间的判决真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一刹那我很后悔。毕竟是他弄来了时间机器,使大家就要脱离困境了啊。

    也许未来人明天就会使用引力武器。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更应该回去。我将阻止文革的结束。”过了好半天,新面孔才呐呐说。

    "你已无法改变历史。”

    新面孔开始冷笑。他脸上的肌肉抖动得很厉害。科学家垂下眼帘。我感到我的话在这个时候已很无力。

    这时我又想起了刚才与科学家的讨论。或许,历史其实根本就用不着我们的参与了。文革其实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去的一切,在我们离开时,就已经改头换面了。

    但是,我仍然没有完全的把握。

    "不行,你不能这样做。你必须征求大家的意见。”末了,我对新面孔,也是对自己,顽抗着。我浑身疲惫,正在沉入一个深渊。

    "就这么定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新面孔忽然坚决地站起来,铁塔般的身影塞满空间。

    心中暗蓄着的对这人的恐惧这时顿然真切了。在二十年代九十年代,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几乎忘了文革是怎么一回事。间或听到年长的人提起它的可怕,我们也都一笑置之。现在,它却使我背上直冒冷汗。我难以想像一个摇滚歌手到了那时怎么生活。最重要的是,那个年代没有彩电冰箱,没有酒吧和高保真音响,没有万宝路和可口可乐,也没有三陪小姐。

    那真的很要命。

    "如果不想去,可不可以留下来不走?”我轻言细语对新面孔说。

    "绝对不行。这已不是哪个人的私事。我的时代需要你们这批人。”

    我不太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但我想到了王妃。她虽然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但在文革中却不一定有人能帮她忙。

    正在一筹莫展,那个持不同政见的未来人走了进来。

    "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我认为我应该发表一点意见。我不赞成去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个年代很危险。这我很清楚,而你们可能并不知道。根据我们科学家的研究,二十世纪中期,太阳系进入了一个大四季交汇点,这对哺乳动物的血液循环产生了影响。世界各地出现了灾难。人们变得烦躁好斗。”

    "说下去。”新面孔微笑着鼓励他。我想他应该听持不同政见者的劝告。科学家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未来人说:“我认为我们应该避开一九六六至一九七六年。在时间设置上,应该删掉这个节点。甚至你本人也不应该回去”

    他忽然在一声震响中停住了。我和科学家惊讶地看见新面孔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那把手枪,枪口正冒着烟,而新面孔整张脸都在抽搐。

    持不同政见者话没说完,便睁着惊愕的眼倒了下去。

    "真是个可爱的书呆子。删掉这个节点,那么他从何而来呢?不过他说得很对。他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新面孔很快控制住了内心的紧张,朝我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把枪口转向我。

    "你、你要干什么?”

    "我改变主意了。你们中的一些人是应该留下。你们这些未来人对结局知道得太多。这会出乱子的。”

    "慢着,你听我说”我恐惧地大叫。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大群人拥进时间机器。最前面的是王妃。看见新面孔拿枪对着我,看见地上的死人,王妃尖叫一声冲上来挡在我面前。新面孔慌忙间开枪击中了她。王妃温润的身体倒在我的怀中。这时科学家和其他人已冲上来把新面孔打倒。我上前一步夺过手枪想也不想朝他的脑门开了一枪。耳边传来科学家的嘶哑叫声:“你不能这样做!”我转身看王妃。她已经死了。我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我又朝新面孔的尸体踹了一脚。我听见汪精卫哇哇哭起来。

    一个人说:“快些发动机器!未来人来了!”

    我脑海一片空白,朝外看去。一队未来人的氢战车正朝这边疾驶。我想他们是来抓持不同政见者的。

    科学家在忙乱中开动了时间机器。它离地而起,腾上天空。我有气无力地说:“赶快设定要去的时代,马上离开这里。”

    科学家说:“去哪儿?”

    "你看着办吧,哪儿都成。”

    "我有个提议。刚才他提醒了我,”他余悸未消地看了一眼新面孔的尸体。“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去一九六七年——不,是一九六六年,甚至一九五七年。我们有责任去那里。”

    "随你便。”

    我已经无所谓了。科学家像看陌生人一样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便去干活了。他忙乎了一阵,说:“已经晚了。只有持不同政见者知道时代设定程序的密码。”

    "怎么?新面孔开枪时难道没想到这一点?”

    "他是疯了。”

    我看着仪表上各个年代像走马灯一样乱动而永远不能固定在一个数字上,心头一阵茫然。

    这时我转而意识到,新面孔或许并没疯。只有他是清醒的这话怎么说呢?

    关于历史其实早已抛弃了我们的那个猜想,又开始袭击我的脑海。

    科学家拿出他老婆的照片发呆地看,像个幼儿一样泪水涟涟,一边念念有词:“那家伙赢了。”

    "谁?新面孔?未来人?时间?”

    他只是傻笑。

    来自各个时代的人齐齐一声惊呼。我抬眼看去,见丧失了腾挪功能的时间机器已经进入到宏大的宇宙空间。四面八方辉耀着亿万颗路灯似的恒星。时间机器像一粒种子在黑暗而一体的波涛间漂浮。

    看着这样美丽的景色,我鬼哭狼嚎唱起了遥远时代的歌谣。我用的是摇滚的节奏: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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