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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dingdianbiquge.com,九扣连环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的了?”

    老公公答道:“几代世居,我是看着莫干山而从幼到老,不敢说熟,因为山的变化是很大的。不过,莫干山是走过多少遍,我也记不清楚了。”

    赵雨昂问道:“如此请问,九曲坳在莫干山的何处?老人家可有指教吗?”

    老公公摇摇头说道:“莫干山的最高峰是塔山,据说塔山之阳,有一处叫九曲坳,也有人说,莫干山剑池上面,也有一处名叫九曲坳,但是,这都只是听说,没有人真正去过。”

    赵雨昂问道:“为什么呢?”

    老公公说道:“名为九曲坳,自然是弯曲难行,人还没有走进去,就已经迷失方向,困在林中。”

    赵雨昂问道:“老人家!你是说困在林中,走不出来吗?”

    老公公说道:“说困在林中,倒也不尽然。上山的人果真一旦困在山中,山是多变化的,那就恐怕凶多吉少了。事实上,还没有一个山客困死在山中,多半转来转去,到最后精疲力竭的时候,每每又回到上山的路,平安的回到山下。”

    “凡是进入九曲坳的登山者,都会有这样的幸运吗?”

    老公公说道:“莫干山是名胜,而且有古迹,前来探幽访古的人,自然不少。尊驾自然知道,‘莫干’二字的由来,是吧?”

    赵雨昂说道:“传闻中,春秋时期吴王阖闾命当时名匠干将莫邪夫妇,在此地铸剑。铸得名剑两把,命名为干将、莫邪,莫干山因此而得名。”

    老公公说道:“尊驾见闻广博,令人敬佩。莫干山有古迹剑池,相传就是干将、莫邪铸剑时所用的池水!”

    赵雨昂拱拱手说道:“承指教!”

    老公公说道:“客官!你道是老朽突然向你说这些传闻,是有些卖弄之嫌是么?”

    赵雨昂又是拱手连道:“不敢!不敢!”

    老公公捻须说道:“老朽是说,这个古迹对于武林人士,是永远兴趣盎然的,因此,莫干山每年前来登山的人,虽不是山xx道上,却也时有所见,但是,近十多年来,人少了。”

    “一定是有原因的。”

    “老朽不敢乱猜,但是,经常有人困在九曲坳,或三五日、或七八日不等,去的人都是精疲力竭、垂头丧气而回,这很可能是原因之一。”

    赵雨昂跌入沉思。

    老公公说道:“客官!你们贤乔梓是有要事,一定要去九曲坳吗?”

    赵雨昂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父子真正是千里迢迢,专程前来莫干山,为的就是要一探九曲坳。”

    老公公说道:“是一个重要约会?”

    赵雨昂点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

    老公公说道:“千里迢迢前来赴约,说明贤乔梓是心虔意诚的君子。其实关于九曲坳的情形,老朽只是耳闻,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天下事耳闻未见是真,何况心虔可以解释一切。尊驾不要以老朽之言为意。夜深了,客官安歇吧!”

    赵雨昂相送老公公离去,那龙钟的身影,蹒跚的步伐,让他凝望良久。

    赵仲彬悄立在身后,轻轻地叫道:“爹!”

    赵雨昂回过身来。

    “爹!这位老公公对于九曲坳的描述,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的地方?”

    “怎么说?”

    “深山绝峪在这个世间多的是,还没有听说过能让人困在其中,何况莫干山是有名的清凉世界,是世人皆知的名胜,自古以来,登临莫干山的人,何计其数,还不曾听说有困人的处所。”

    “仲彬!”赵雨昂有了责备的表情,使赵仲彬顿时缩口不语。

    “老丈世居此地,即令他是听到的传闻,也比我们听闻的传述要真实得多。江湖上的事,有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老丈方才有一句,很值得我们三思。他说,心虔可以解释一切。我们又何必去辨别传闻的真伪?睡吧!明天我们要攀登九曲坳,多养足精神。”

    赵仲彬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

    翌晨,赵雨昂父子漱洗已毕,老公公和老婆婆已经准备好了一锅稠稠的粥,并且解释:“浙江人是不吃粥的,为适应你们父子的胃口,特地熬的。”

    赵雨昂感激不尽,稠粥用椒盐佐餐,那是穷人的佳肴,父子二人饱餐一顿。临行之时,老公公递过来一包干的锅巴,叮咛着说道:“粥是不顶饿的,饿了的时候,锅巴是好东西。山中自有清泉,老朽就不另送水袋了。”

    赵雨昂感谢着说道:“老丈!我父子实在不是一个‘谢’字所能表达心意于万一。登山访友回来时,再登门讨教!”

    老公公说道:“换过我们到贵宝地,你也一定会尽地主之情。山不转路转,人生何处不相逢?”

    赵雨昂拱手道谢再三,上得山道时,老公公还招着手高声说道:“愿你们此去愉快!”

    赵雨昂挥挥手,便迈步上山。他在心里想道:“此行会愉快吗?紫竹箫史真的在九曲坳?相见又将是何种场面?是友,抑或是敌?”

    他想到紫竹箫史当年的脾气,他真不知一旦翻脸成仇的时候,他将何以相待!

    赵仲彬若有发现地问道:“爹!你一直在想着问题,是吗?”

    赵雨昂笑道:“这一点是与二十年前截然不同的地方,遇事思虑太多,那是说明爹老了!”

    赵仲彬说道:“爹说老,老的是斑白的鬓发,老的是额上的皱纹。爹手中的剑,腿上的功力,永远不老。”

    赵雨昂大笑说道:“天下哪有不老的江湖客,仲彬!这次你的奉承话可说错了。”

    赵仲彬说道:“爹!你看太阳刚起山,山上真是荫凉无比。趁着这时候,我跟爹跑一程可好?”

    “怎么?要跟爹较量脚力?”

    “儿子哪里敢跟爹较量,只是借这个机会,证明爹是一位不老的剑神!”

    “哈!哈!哈!”

    “当然要儿子占先一段路,爹!我们回头见!”

    赵仲彬窜身而起,一个起落,冲出一丈开外,只见他刚一沾地,便又弹身而起,全力展开“陆地飞腾术”向山上飞奔而去。

    山路本无径,而且松林竹丛,长得异常茂密,一转眼间,赵仲彬立即消失在山径尽头。

    赵雨昂不觉得笑了笑,他能领略到儿子用来激起二十年前无敌剑神的雄心,孩子大了,已经懂得迂回地表现孝思,那还真是值得人安慰的。

    赵雨昂并没有施展功力,跟在后面追赶下去,他依然是缓缓地信步而行。

    他相信孩子在发泄一阵精力之后,会兴高采烈地在前面某一个地方等着他,然后父子二人携手哈哈大笑一阵,为登莫干之行,留下一段有趣的回忆。

    莫干山的山路无痕,但是并不难行,夹道的浓荫,修竹多于松杉,初起的朝阳只能偶尔从林隙中,筛下一点金黄。沿途偶有露珠跌落脸上,清心醒脾,令人浑然忘却山林之外还有滚滚红尘。难怪古来有句:“自古名山僧侣多。”能够寄迹山林,松涛竹潮,白云盈袖,到这个时候,即使不落发为僧,也悠然做一个世外无羁之人。

    赵雨昂这种人,成名过、风光过、急流勇退隐居过,如此以望五之年,又要仗剑江湖,可见得人生的际遇,是很难预料的。

    一路想来,脚下走得很快,再回头时,不觉间已身陷一片绿海,莫干山下,晨雾迷潆已经看不清楚来路了。

    赵雨昂再转几个弯路,愈登愈陡,忽然耳畔隐隐响起轰隆雷声。加快脚步,循声踅进右边,刚一转过一堵石壁,但见一股飞泉,从数十丈悬崖,倾泻而下,匹练凌空,直落潭底,溅起如烟似雾的水气,响起如雷怒吼的声音,气势之壮观,令人叹为观止。

    在飞瀑之旁,一堵大石上,镌刻着“剑池”两个大字。

    想当年干将、莫邪夫妇二人,在此地设炉铸剑,熬去岁月经年,终于铸成名剑,辉映千秋。如今,有剑神之名的赵雨昂,临崖面对剑池,不禁发思古之幽情。

    低回良久,赵雨昂忽然想起:“仲彬呢?已经有这么长的一段路程了,他应该在此地等我才对。为什么不见他的人影?莫非”

    惊觉一生,不由地一身冷汗。

    他立即撤步回身,离开剑池,循着隐约可寻的山径,直奔上去。

    山径是曲折的,赵雨昂走得很快,大约又过了一盏热茶的光景,阳光已经逐渐升起,仍然看不到赵仲彬的人影,但是,他在穿过一丛密植的竹林之后,迎面见到一株奇异的竹子。

    这株竹子长得有大海碗的粗细,却是十分弯曲,不像一般竹子都是笔直挺拔的。这株竹子有人用刀刻了三个大字:“九曲坳”

    赵雨昂停住了脚步,稳住心情,调整了呼吸,他在暗暗地告诉自己:“赵雨昂!你离开江湖太久了,你的警觉已经不够了!你不该在这样一个陌生而复杂的山里,跟孩子比什么脚力,眼前仲彬分明已经落进别人的圈套,你还在思忖什么,赶紧去寻找,要运用最冷静的心思,去寻找!去寻找!”

    他回顾一下,除了习习微风所引发的沙沙竹潮,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他没有再迟疑,迈开大步,走进了九曲坳。

    九曲坳与方才的地方,有显著的不同。几乎没有一棵其他的树,全部都是又粗又高的竹子,幽篁蔽日,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竹子与竹子之间,生长得都非常密集,密集的程度正好让一个人身体穿越不过去。

    但是,在这样密集的竹林之中,有路可走,是用竹子编排起来铺在地上,四根竹子一排,有一尺多宽,人走在上面,吱吱作响。

    像这种“竹道”并不是一条,纵横交错,有四五条。每一条“竹道”都是曲折回旋的。

    赵雨昂走在当中的一条,心中默默地记得道路回旋的方向,甚至于每当一个道路的交叉点,他都用手指在竹子上刻下记号。

    这样转来转去,走了将近顿饭光景,赵雨昂忽然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原先他刻下的记号,又出现在眼前。

    赵雨昂停止了脚步,心里在思忖:“怪不得山下那位老丈说,有人困在九曲坳,看样子我如今也被困住了。”

    赵雨昂不愧是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剑神,临事不乱,他向四周看了一遍之后,默察四周竹林的异状。

    他索性坐了下来,用心地观察。忽然,他发觉在一片无涯无际的竹林之中,唯一的树木,只有少数几棵高大的杉木,错落地长在竹林里。

    他在想:“这些杉木可疑,很可能就是突破迷阵的关键。”

    他开始用心地在点杉木的数目,相距的远近,杉木树枝生长的形状,甚至他站起来,从这棵杉木,走到另一棵杉木,到底有多远

    正是他步量到第三棵杉木,彼此之间相距都是十六步的时候,他心中忽然若有所悟:“二八一十六、八八六十四,这是”

    忽然眼前不远竹林一阵摇动,不知如何从竹林里走出来一个人。

    头上戴着一顶桶子巾,身穿一领古铜色的长衫,外罩一件长背坎,拦腰系着一根丝绶,在右边系着两个小玉佩。足登云鞋,手里拿着一把不合时令的大折扇。

    三绺微须,疏眉朗目,看年纪不过五十上下,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

    站在赵雨昂面前大约十来步的地方,微笑点头说道:“赵大侠受惊了!”

    赵雨昂顿了一下,拱拱手说道:“尊驾何人?如何知道敝人姓赵?”

    那人微笑说道:“赵大侠二十年前,名满江湖,何人不识?岁月不居,赵大侠虽然两鬓星白,但是风采依旧,如何不认识。”

    “请教尊驾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我只是一个传信的小人物,说出姓名,赵大侠也未必知道。”

    “尊驾有何见教?”

    “我说过,我是个传信的。”

    “传什么信?是谁让你传信的?”

    “我传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信。”

    “请说吧!赵某在洗耳恭听。”

    “赵大侠!令公子,我说的是你的二公子,他现在何处?可能告诉我么?”

    赵雨昂当时浑身微微一颤,他明白来人是为什么而来的了。他缓缓地说道:“请继续说下去。”

    “如果赵大侠不知道令郎二公子的下落,在下倒是可以奉告。”

    “小儿他现在何处!”

    “他现在两株巨大的竹子中间,这两株竹子相距有二十多尺,用一根草搓成的绳子绑着。赵大侠!你应当知道,这草搓的绳子,是撑不住两株巨大竹子的力量的,时间稍微一久,草绳就会断掉,这个后果赵大侠!你是知道的,一根碗口粗细的竹子,它的弹力有多大!赵大侠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赵雨昂沉静地看看对方。

    “赵大侠当然不会对令郎二公子的处境毫不动心,想必是对我的话,有几分存疑。我有一件东西,可以为赵大侠释疑。”

    他从袖内摸出一个银白色的球,一抖手抛将过来。

    赵雨昂伸手接住,他不必看,已经知道这个银白色的球,就是他在千丝银瀑送给仲彬的“剑丸”

    赵雨昂紧握着剑丸,缓缓地问道:“请问,你想要什么?”

    对方一直保持微笑,摇摇头说道:“赵大侠!你真了不起!真不愧是名震武林的剑神。你的剑术我虽然没有眼福瞻仰得到,单凭你这份修养功夫,已经令我钦佩无已!”

    赵雨昂庄严肃穆地说道:“请你明白地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

    “对不起!父子连心,你赵大侠当然没有心情听这些话,但是,以我来说,我禁不住要把我对赵大侠的钦敬之意说出来。”

    赵雨昂不再理会他,低下头来,把玩着手中的“剑丸”突然他揿揿机钮,嘶地一声“剑丸”弹出细长的剑身,一抖手,柳叶般的剑身挺得笔直。

    对方微微说道:“赵大侠的内力,真是名不虚传,这柄剑能弹得如此笔直,内力贯牲剑身,衡诸当今武林,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的,令我开了眼界。”

    赵雨昂沉着脸,缓缓地走过来。

    对方摇头说道:“赵大侠的为人,我们是十分了解的”

    赵雨昂叹了一口气,收回剑丸,说道:“说罢!到底你要的是什么?”

    对方此时忽然收敛了笑容。“赵大侠!我只需要你的一个承诺。”

    “说下去。”

    “请赵大侠答应我,回到千丝银瀑的临风小筑去。”

    “为什么?”

    “不要再插手这些世俗事务。”

    “说明白一些,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猜谜。”

    “文天祥人已经关在牢里,迟早都要在柴市口吃上一刀,宋朝早已经亡了,你们父子能有多少力量,何必要做这种费力而没有结果的事情呢?你赵大侠二十年前舍去了剑神的尊荣,而归隐到山林,现在又何苦出来呢?”

    “继续说下去。”

    “当然,你赵大侠是清高的,要不然只要你父子一到燕京,高官厚爵不谈,尊荣享受,自是不在话下。”

    “你是燕京元人派来的吗?”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送信的人。”

    “你的言谈,对我赵某知道得很清楚,你就应该了解,我赵某的为人,你所说的两条路,我是不会选择的。”

    “赵大侠!常言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不是俊杰,我只是知道忠孝节义的大宋臣民,炎黄子孙。”

    “赵大侠如果不愿意做这个承诺,可知道令郎二公子会有什么后果么?”

    “你不必用我儿子来威胁我。我可以告诉你,当我父子离开千丝银瀑临风小筑的时候,就已经将生死名禄置之度外了。看你是读书人的样子,生与死的道理,圣人古有明训,你如何不懂!”

    “赵大侠!你的儿子也能做到你这样的修养吗?”

    “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他就不配做我赵雨昂的儿子。”

    对方又露出了笑容,诡谲地说道:“拿别人的儿子做牺牲,难怪你不心疼!”

    赵雨昂突然两眼神光暴射,右手一伸,剑丸一抖而出,脚下一个盘旋,寒光一闪,凝聚一点银星,刺向对方的眉心。

    二十年前的剑神功力仍在,此刻慢说是一柄利剑,就是他手中握的是一根木棒,如此伸手一击,也是十分惊人的。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有此一招,一偏身,闪到一排密集的竹丛之后,随着他不知如何,被竹子一弹而起,斜地里冲出去好几丈,人在竹丛中好似穿帘的燕子,展翅飞了出去。

    赵雨昂一剑落空,心里有些吃惊,但是,他很恤恢复了冷静,收回剑丸,检讨当前的处境,重新决定因应之道。最使他担心的,还是仲彬,如果真是像来人所说,方才这一剑很可能就断送了仲彬的性命!

    他不由得掉下两滴眼泪,自语道:“仲彬!可不能怨我,在那种情形之下,按不住怒气的啊!可是”

    他拭去眼泪,忽然觉得自己为何这样失常呢,一场拚斗,没有最后见真章,哪里有先自认输的道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挺起胸来,沿着竹道,一直再向前走。

    这一次他走得很慢,他在留神那几棵疏疏落落的杉树,他要从这些杉树,悟出道理来。如果“九曲坳”是迷宫,他要从这些杉树的指引下,走出迷宫。

    可是,这回没有走多久,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赵雨昂提高了警觉,停下了脚步,他希望发现赵仲彬,哪怕是像来人所说的,被绑在两株粗竹子上。

    人是看到了,不是赵仲彬,从不远“竹道”走过来的是两位使女装扮的姑娘。

    这两位使女来到赵雨昂面前,叉手万福。“欢迎赵爷莅临九曲坳。”

    赵雨昂始而一愕,但是,他立即拱拱手说道:“两位姑娘知道敝姓赵吗?”

    其中一位微笑说道:“我们是奉主人之命,前来迎接赵爷!”

    赵雨昂“哦”了一声,问道:“请问两位姑娘,贵主人是谁?”

    其中另一人答道:“赵爷到了自然会知道。请吧!赵爷!”

    赵雨昂想了一想问道:“这么说来,我来到九曲坳,贵主人一切都已经知道的了。”

    两位姑娘微笑说道:“婢子在前面带路。”

    两个人便转身就走。

    赵雨昂只好跟在后面,问道:“请问两位姑娘,可曾见到有一个青年”

    两位姑娘头都没有回,只说道:“赵爷!我们主人已经在这里恭候很久了。”

    所答非所问,使赵雨昂纳闷,他想再问下去,前面两位姑娘回身分立在两旁:“到了!赵爷请吧!”

    迎面是一大丛孟宗竹,不像四周竹子那么高大,却是密集丛生,一转过这一丛孟宗竹,这才看见是一个略有斜坡的一块地,当中红墙绿瓦,檐牙高啄,一座很精致的庙宇,正好被这丛孟宗竹遮挡得十分巧妙,不走近前,都看不到有这样一座庙。

    庙不算大,一共也有三进,两边廊庑,很有规模。

    庙的门头上有一方匾额,上书“白衣庵”三个瘦金体的大字。

    赵雨昂走近庵门,心里有几分了解了。

    庵门是大开着的,他掸掸身上的灰尘,走进庵内,朝着上面供奉的观世音菩萨画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他刚一站起来,就有一位小姑娘过来。“赵爷!这边请!”

    转进两边的廊庑,跨进厢房,里面清雅极了。

    四张完全用竹根编结而成的椅子,盘根错节,生意盎然,趣味横生。两张茶几,是用竹子装制而成的。

    一个巨大的竹根盘结成假山模样,在假山之上陈设着一个“观音竹”的盆景,伸展多姿,使人觉得夺尽造化之妙。

    对外的两扇窗子,半垂着竹子编成的窗帘,而窗外摇曳着的,正是翩翩竹影。

    赵雨昂在客位坐定之后,小姑娘捧上来一盏茶,茶碗是碧翠欲滴,说不出是何种质料。碗里的茶,清清泛着淡绿,没有喝到口中之前,就已经有一股淡雅清香,令人忍不住要多吸几口气。

    赵雨昂刚刚要问,就听到后面有人声笑语。

    “老友莅临,真是九曲坳白衣庵的难得光辉。”

    赵雨昂连忙站起身来,只见从后面的门外进来一个女人,黑而亮的乌云,梳在脑后成为一个髻,从头顶上用一条淡绿又带着水蓝的丝巾,一直包到脑后。淡淡的两道眉,修长过目,挺直的鼻子,略带下弧的嘴唇,眼角带着可亲的笑意。

    一件长长的丝质袍子,一直拖到地上,宽大的衣袖,却露出半截似霜赛雪的手臂和一双尖如春笋的柔荑。

    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都无法肯定她的年龄。那成熟的风韵,大方而端庄的举止谈吐,和那张细嫩没有一点皱纹的脸,她就是二十年前和赵雨昂以金钱镖较技的紫竹箫史。

    赵雨昂双手一抱拳,说道:“赵雨昂来得鲁莽,还望海涵。”

    紫竹箫史微微一笑说道:“剑神的风采依旧,涵养倒是更加臻于化境,真是令人钦佩无已!”

    赵雨昂连连拱手说道:“箫史谬奖,令我汗颜,剑神二字在二十年前,是愧不敢当,只是骏稚无知,一时不知天高地厚。二十年后,哪里还敢当箫史如此称呼!惭愧!惭愧!”

    “二十年前可以为称谓起争执,二十年后,再也不会来作无谓之争了。箫史二字,倒是挺新鲜的称号,我很乐意听到,至于我称你一声剑神,只是一个称号而已,以此记得当年的友谊,你也就不必计较了。”

    赵雨昂顿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恭敬就不如从命了。”

    紫竹箫史说道:“我要为剑神引见一位朋友”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人哈哈笑道:“紫姑!用不着你引见,我跟赵大侠早已经见面,而且我还领教了他一招精湛的剑术,若不是剑下留情,恐怕此刻我已经没有办法和你们见面了。”

    赵雨昂一听这“赵大侠”三个字,好生耳熟,不由得心里一动。

    随着一阵笑声,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正是方才在九曲坳威胁利诱赵雨昂的那位老人。

    赵雨昂不觉脱口问道;“箫史!你这是”

    紫竹箫史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位老者笑呵呵的说道;“紫姑!你且先不要说,让我先让赵大侠见一个人,要不然这白衣庵的杀气太重,恐怕无法让我安心坐下去。”

    他说着话,抬起手来,向外面招招手,说道:“小友!快进来吧!要不然我可待不住了。”

    言犹未了,从门外进来一位青年人,扑向赵雨昂叫道:“爹!”

    赵雨昂双手接住,可不是一直让他担心的儿子仲彬吗?他惊喜地问道:“仲彬!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又在这里呢?”

    赵仲彬说道:“爹!这都是朱伯伯”

    那老人含着微笑,接着说道:“你又违约了!我叫你小友,你应该叫我老友。这伯伯二字岂是可以随便叫的?”

    赵雨昂的确是让这种情形,弄得如坠五里雾中。他望望紫竹箫史,又望望那位含着微笑的老人,再看看握着双手的儿子仲彬,不禁摇着头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把我弄糊涂了。”

    紫竹箫史微笑说道:“难怪你糊涂,连我也快弄不清楚了。现在我有一个小小的意见,不知道剑神意下如何?”

    赵雨昂说道:“箫史有何高见,我是洗耳恭听。”

    紫竹箫史说道:“现在时已晌午,白衣庵还有一点素酒,请贤乔梓和老哥哥,一起小酌几杯,借着酒,我将这其中的经过情形,一一说明,以释你的疑团。你们看这样可好?”

    姓朱的老者笑呵呵地说道:“紫姑的猴儿酒,是从黄山带到此地,平时难得让我一滴到口。今天沾了他们贤父子的光,我已经垂涎三尺了。我是第一个赞成。”

    赵雨昂拱拱手说道:“如此我也就不说客套了。”

    紫竹箫史满脸笑容,立即举手肃客,有两位婢女开门带路。

    穿过佛堂,绕过天井,来到一间小小的精舍。

    里面已经摆设好了酒菜。

    酒是盛在一个古拙竹根雕成的酒壶里,四个酒杯,也是盘根竹节做成的,雕刻成盘龙模样,刀法精致,栩栩如生,令人赞赏。

    六碟素菜,色香味俱全,斟出酒来,更是有一股香味。紫竹箫史举杯:“先敬你们贤乔梓一杯!表示敬意,也表示歉意!”

    她先干了一杯。赵雨昂也干了一杯,一种不曾见过的清香醇味,真是令人有齿颊留香的感觉。

    那姓朱的老者,早已经干了杯,啧啧称赞不已。

    “紫姑!我只知道这猴儿酒是从黄山带过来,至于是怎么酿制的,我从来没有听到你提起,今日可否请紫姑说明,以增长我的见识?”

    紫竹箫史微笑说道:“三巡酒后,恐怕我们急于要谈的,不是这猴儿酒,剑神父子心中急于要解开的谜,是九曲坳的本身。”

    赵雨昂拱拱手说道:“千里迢迢,自然不急于这一时,箫史如果要说明猴儿酒的来历,同样的也长了我的见闻。”

    姓朱的老者鼓掌说道:“如何!连贵宾也要先听为快了。”

    紫竹箫史朝着赵雨昂点点头问道:“是要听这猴儿酒的故事吗?”

    赵雨昂当时立即有一分奇怪的感觉,他从紫竹箫史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份严肃和沉重,原本说笑的意味,一点也没有了。难道一坛猴儿酒的酿制,还有什么值得如此沉重的内情不成。

    紫竹箫史用手按住那盘根错节的竹酒壶,缓缓地说道:“这猴儿酒不同于其他号称是猴儿酒的酿法,因为我堂兄对于自酿佳酿,颇有心得,我是偷学堂兄的,”说到这里,她自嘲而又有一丝凄凉意味地说道:“这也可以算得上是家学渊源了。”

    姓朱的老者本来是兴致勃勃,此刻却闭口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赵雨昂。

    赵雨昂问道:“令堂兄的大名是”

    “文天祥!”

    “啊!”饶是赵雨昂如何老练江湖,遇事沉着,此刻也惊惶失措,慌忙中站起身来,抱拳当胸,惶然地说道:“箫史!请宽宥我,有眼不识泰山”

    紫竹箫史立即拦住他说下去。

    “雨昂兄!”

    “不敢当!万分的不敢当!”

    “雨昂兄!你错了!你以为我说出这份关系,目的就是在换取你这样世俗的敬意吗!”

    “箫史请指教!”

    紫竹箫史垂目黯然,缓缓地说道:“话真是说来很长,但是我又不能长话短说。”

    姓朱的老者说道:“紫姑!你慢慢地说吧!赵大侠他们一定很愿意听的。只是唉!旧创重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紫竹箫史摇摇头说道:“国破家亡,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多少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雨昂兄!虽然我已经向你致歉过了,但是,我对你父子的歉意,绝不是一声道歉所能弥补得了。”

    “箫史!虽然我对内情还未能尽然了解,但已经略有所知,请箫史不必在客套上费辞了。”

    紫竹箫史点点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的名字叫娴孙,那是因为我们姊妹都是以孙排行,大堂姊懿孙,二堂姊淑孙”

    说到这里,紫竹箫史黯然流下眼泪。

    “可怜她们如今都还随着我欧阳大嫂,以及柳娘、环娘两个侄女,在燕京城里受罪。”

    大宋丞相的眷属,沦落到京城侍候宫眷,为奴为仆,亡国之恨,是使人神伤的。

    紫竹箫史忽然昂起头说道:“多少人颠沛流离,妻孥离散,辗转沟壑,我文家一家人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现在倒不必去谈他们。”

    姓朱的老者插嘴说道:“紫姑!”

    “我自幼就喜爱武艺,尤其喜爱仗剑江湖,扫除不平的豪气。那时候我文山大哥有一位朋友,他也是江西吉水人氏,名叫邹沨。”

    “莫非是名传江湖的小孟尝邹沨?”

    “他的外号我并不知道,我知道他有许多武林中的朋友。他说我是一个习武的材料,他辗转拜托友人,将我送到南海普陀潮音洞习艺”

    “啊呀!原来箫史是南海了心大师的门人。失敬!失敬!怪不得箫史一身绝艺非凡。”

    “我是愧对恩师的,习艺十五年,因为我心志不专,终于没有学到师门的绝艺。”

    赵雨昂忽然问道:“箫史!恕我放肆,文相爷屡次兵败,箫史有没有暗中一伸援手?”

    紫竹箫史神情黯然地说道:“雨昂兄!说来惭愧,我文氏门中,也是良莠不齐。我文山大哥囚禁在兵马司的牢里受尽人间活罪,可是我文璧二哥却做了元人的‘江西临江路总管’,但是,我虽然不成才,对于我文山大哥的事业,还是不遗余力;奈何当时的大势所趋,也就是我文山大哥所说的,人心已死,国魂已失,我这一点点微薄的力量,也只能尽尽做一个大宋臣民的心意而已。”

    姓朱的老者忽然朗声诵道:“江南见说好溪山,兄也难时弟也难。可惜梅花异南北,一枝向暖一枝寒。”

    朗诵到此,不觉放声大哭。

    紫竹箫史拭着泪痕说道:“这首诗就是文壁二哥到临江赴任,一位诗人写的。而写这首诗的人,就是这位朱云甫。算起来他是我师叔的再传门人,所以,他称我一声紫姑!”

    赵雨昂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朱长兄!失敬!失敬!”

    朱云甫带着泪水的脸,说道:“赵大侠不要见笑,自从元人策马中原,民族正气,荡然无存,就像今天大哭一场,都不曾有过。”

    赵雨昂拱手说道:“真性真情,益发地令人好生敬佩!”

    紫竹箫史说道:“雨昂兄!就当令郎到燕京城内兵马司的土牢房里,去救我文山大哥未成的翌日,我到了燕京,而且我夜探了兵马司。”

    “啊呀!那正是小儿辈去后,城里到处搜捕刺客,箫史去岂不是正好碰上麻烦么?”

    “麻烦是有,还不致阻挠了我见不着文山大哥。”

    “箫史见到了文相爷?”

    “我才知道我文山大哥对令郎交付了无比沉重的担子,当时我实在觉得不公平。”

    “箫史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可以试想,大宋朝的臣民,自大奸贾似道以下,有几个是有一颗为国的忠心?大家降的降,逃的逃,把一个锦绣江山,白白双手奉送给了元人。到头来只剩下我文山大哥独力苦撑,勉力维持着民族的气节。但是,他是大宋的丞相,官居极品,他是应该的。凭什么要将这副重担交给贤父子的身上,这岂不是不公平么?”

    “箫史!你这个看法,我们父子是不敢苟同的!做官的有做官的责任,我们这为民的也有为民的责任啊!”“这是贤乔梓与众不同之处,站在我的立场,我为贤乔梓不平。但是,当我了解到文山大哥的良苦用心,流完他最后的一滴血,用来唤醒国魂。而另一方面,在江湖上能有谁来挑起这副担子,来鼓动风潮,造成时势?因此我又觉得,剑神父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瞒箫史说,原先我也只是一份敬仰文相爷的心意,像他这样大忠臣,到头来引颈受戮,这人间的是非何在?我只是想救文相爷脱险而已。”

    “后来令郎被我文山大哥说服了!”

    “在那种情形之下,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被感动的!”

    “雨昂兄!说实话,我怕你不会同意令郎的意见。”

    “箫史是说我赵某人,没有这份胆识,挑起这副担子吗?”

    “名利对你淡薄如此,二十年前你就撇下了剑神的尊荣而归于平淡。”

    “一个人可以抛下虚荣和名利,但是,他不能抛下是非,抛下曲直。”

    “千丝银瀑临风小筑,是世外神仙生活,一旦撇下它,再去跋涉江湖,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箫史是一直不相信我们父子的决心?”

    “我追踪到了千丝银瀑,我看到了玄武门铃刀的败走,我想,这个时候索性给你们父子一些力量吧!真是抱歉”

    “于是,你烧了临风小筑?”

    “雨昂兄!万里江山都已经遍地腥膻,你不会在意那一幢临风小筑吧?”

    赵雨昂苦笑说道:“箫史!我虽然比不上古时那些毁家抒难的人,但是,一栋临风小筑,尚不致让我沮丧!只是”

    紫竹箫史立即端起竹杯,说道:“剑神风范,忠义无双,我那关在兵马司的牢房受难的文山大哥,如果他知道所托得人,他应该死而无憾!来!我和朱云甫敬你们贤父子!”

    她一仰杯之后,微微一击掌。

    从房外进来一位使女,双手托着一个托盘,上面覆盖着一幅紫红色的丝绒。

    使女走到赵雨昂面前不远站住。

    紫竹箫史向赵雨昂说道:“雨昂兄!请亲自过目!”

    赵雨昂迟疑了一下,用手掀开那幅紫色丝绒,托盘上放置的是一方折叠得好好的纸,抖开纸,上面写的是“一笔虎。”

    赵雨昂着实地意外的一惊,他呐呐地说道:“这幅这幅”

    紫竹箫史说道:“临风小筑一切身外之物,对你剑神来说,虽然会有一阵惋惜,但是那都是可以弥补的,唯独这幅一笔虎的中堂,如果烧掉,是无法弥补的。”

    赵雨昂沉吟不语。

    紫竹箫史说道:“我用清水湿润,小心地揭下,保存在这白衣庵,但愿有一天,重回千丝银瀑,重建临风小筑,我会亲自将这幅一笔虎的中堂,重新裱好,专程送上。”

    赵雨昂说道:“不用说,那位斗笠遮面的人”

    紫竹箫史说道:“是小婢侍云。因为我觉得排帮的基层分布很广,真正起事,或者真正影响人心,就远比那些名门大派有实用得多!没有想到我们是”

    朱云甫呵呵笑道:“紫姑!你和赵大侠是英雄所见,赵大侠门大公子已经前往排帮。”

    赵雨昂忽然问道:“朱长兄!有一点我还有不明之处”

    朱云甫微笑道:“九曲坳我朱某的戏言冒犯,谨此赔罪。”

    紫竹箫史叹口气说道:“按说这是很不应该的,我们对雨昂兄的人格气节,还信不过么?罪过!罪过!不过这样也好,一切名利尊荣,甚至于亲情的胁迫,雨昂兄丝毫不为所动。这样的完全人格,使我们觉得文山大哥将来死后有人了。”

    赵雨昂默然,他在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这时候赵仲彬忽然问道:“爹!梅城赠骡的事情,是不是也是紫阿姨安排的呢!”

    赵雨昂一皱眉,正要说“紫阿姨”称呼不当。

    紫竹箫史一惊,问道:“雨昂兄!梅城赠骡是怎么回事?”

    赵雨昂顿了一下说道:“这么说来,箫史与这件事没有关联。”

    朱云甫说道:“换句话说,贤乔梓的行踪,除了紫姑知道之外,还有别人,这未免太过神奇,会是谁呢?”

    赵雨昂忽然问道:“箫史久历江湖,见多识广。朱长兄自然也是博览人间。二位可知道谁有两匹神骏的青骡么?”

    紫竹箫史闻言一惊问道:“雨昂兄!你是说两匹极其神骏的青骡么?”

    赵雨昂点点头道:“这两匹青骡,真正是人间的异种,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箫史如果知道这两匹青骡的出处,就可以知道跟踪我的人是何来路了。”

    紫竹箫史望望朱云甫。

    朱云甫摇摇头。

    紫竹箫史沉重地说道:“像雨昂兄所说的两匹青骡,如果是为江湖人士所拥有,那不会不知道的。道理很简单,就如同你雨昂兄拥有一柄鱼肠宝剑,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赵雨昂问道:“如此说来,青骡不是江湖人物所有,追踪我的人就不是江湖人物了?”

    紫竹箫史说道:“像这种神骏逾常的坐骑,不是江湖名人所拥有,那只有一个地方才有。”

    赵雨昂问道:“什么地方!”

    紫竹箫史说道:“燕京城里御马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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