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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心如神尼微微地笑道:“你去吧!老尼岂是那样不通达情理之人?”

    夏心宁惭愧地低垂下头,轻轻地说道:“晚辈失言失礼,老前辈幸勿见责!”

    心如老尼微笑着点点头,但是,立即她又沉下脸色,郑重地说道:“竹瑟!你们去吧!在叙诉夫妻离情之后,在潮音洞外,等老尼另有交待,你佛缘已了,俗缘未清,武林中还有很多的事,要你去善尽己力。”

    她又转过头来,对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夏小施主今天能到潮音庵,也是有缘,待老尼请教一二小事之后,再作定论。”

    路竹瑟和恶扁鹊不敢多言,行礼退了出去,留下夏心宁一个人坐在心如神尼对面,满心不安地默默以对,他不知道心如神尼有什么事要和他讲。

    海上云层密合,夕阳早已经了无余晖,潮风逐渐呼啸,潮音庵外,但听见一阵阵万马奔腾的潮音澎湃,其声势之激昂雄壮,正好和潮音庵内那种安宁静穆的情形,形成一个强烈的对照。

    心如神尼一声不响地垂眉阖目,跌坐在当中蒲团之上,入定神游,浑然忘我。

    坐在对面的夏心宁,不敢稍有一点移动声响,只是凝神敛气,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之上。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庵外已经是一片黝黑,庵内那盏琉璃灯淡淡的灯光,将屋里沾染上一层昏黄的忧虑。

    突然,心如神尼睁开眼睛,开口第一句话问道:“夏小施主!你已经获得师门几成功力?”

    这样突然一问,使夏心宁霍然一惊,一时间愕然答不出话来。

    心如神尼一双眼睛盯在夏心宁脸上,缓缓地问道:“你师门‘五阳秘笈’可以说是集武林功力之精华,能习得其中一部分,便可以享誉武林,请问你习得其中几成?”

    夏心宁这才听得明白,不过他心里的惊疑,却是有增无减:“她为什么知道我的来历?她又怎么知道‘五阳秘笈’的内情?”

    他心里虽然如此惊疑,口中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怠慢之处,他连忙站起身来,垂手恭谨地说道:“晚辈虽然蒙恩师收列门墙,对于师门绝技,却未曾习得一样。”

    心如神尼“哦”了一声,她奇怪地问道:“那为什么?”

    夏心宁答道:“这是我们师门的一件耻辱”

    心如神尼没有等到他说完,便沉重地说道:“小施主!请你不要隐讳,明白的告诉老尼!是不是‘五阳秘笈’出了岔错?”

    夏心宁这时候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他,要将心里的事,说个明白。当时他低声说道:“师门至宝‘五阳秘笈’失散了”

    接着他便将“五阳秘笈”之所以分散,以及流失到旁人手里,连带着将他的一身血仇,和明年元宵泰山之会,这等等一切有关的事情,都尽情地说了一遍。他从来没有这样尽情倾诉过,说得那么详尽,说完了以后,有一种一吐块垒的舒畅。

    心如神尼一直是阖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表示,直等到夏心宁说完这些事情以后,半晌,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夏心宁发现了一个奇迹,心如神尼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泪光。

    夏心宁无法猜测,也不敢任意猜测,像心如神尼这等出世的高人,还有什么事能使她激动?

    心如神尼慢慢地站起身来,向夏心宁说道:“小施主!请你随老尼来,但看你的缘分如何了。”

    说着话,她向庵外走去。夏心宁满心不解地随在后面,心里却是充满了疑问,夏心宁甚而觉得他自己今天有些反常,为什么要向一个从未谋过一面的老尼,说出师门大秘密?

    他小心谨慎地跟随在后面,满心忐忑不安。

    潮音庵外面,一片漆黑,满耳都是如雷的潮声,别的一点也听不见,这真是一个混沌世界。

    夏心宁运足目力,紧随在心如神尼身后,向右边转弯的地方走去。沿途高低不平,而且,风力愈来愈大,几乎都要将人吹跑掉。

    在黑暗中,心如神尼仿佛连衣裳都不曾飘舞,竟是那么稳如泰山地缓缓前行,夏心宁感到骇然了,难怪武林之中对潮音庵的心如神尼敬畏如神,她的功力也的确到了超神入化的地步。

    且不说夏心宁暗中如此敬佩,但说他们一路上走来,来到一个黑通通的石洞之前,洞口左右分站着卞言三和路竹瑟。

    心如神尼停下脚步,路竹瑟立即迎将上来,轻轻地说道:“都遵照以往的指示准备好了!请示恩师如何处理?”

    心如神尼向前面那黑通通的石洞看了一眼,摆摆手说了一声:“拿来给我。”

    路竹瑟赶快跑过去,在恶扁鹊卞言三的身边,捧起一个小竹篓子,送给心如神尼。夏心宁在身后运用目力偷偷地看了一眼,只见那竹篓子里面盛着一大卷约有小手指粗细的绳子,绳子的一端,系着一个雪亮的钓钩,约莫有手掌大小。

    在钓钩的旁边,放着一个黑黝黝的圆球样的东西,此刻随着潮风,飘来一阵异香扑鼻。

    夏心宁心里纳闷,他猜不透心如神尼如此不声不响将他带到此地,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这时候只见心如神尼默默地接过这个小竹篓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迈开脚步,缓缓地向那个石洞走过去。

    夏心宁不知究里,茫然地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走着,突然,心如神尼一回头对夏心宁说道:“你等在此地。”

    她又转向路竹瑟说道:“点燃檀香线火,三支香燃尽老尼还没有出洞,你就按照老尼以往交待去做。”

    路竹瑟此时忽然跪下来说道:“恩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潮音洞有什么事,让竹瑟前去。”

    卞言三也随在路竹瑟身后,深深地一躬到地,拱手说道:“老前辈!如果不嫌卞言三出言冒昧,请容我夫妇二人进入潮音洞,以稍尽棉薄之力。”

    夏心宁此时也可以看出一个端倪,分明心如神尼要到潮音洞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虽然还不知道她去办什么事,但是,可以断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夏心宁也急忙赶上前几步,他拦在心如神尼前面,跪在地上,仰头说道:“老前辈!这件事如果晚辈能力可以胜任,请老前辈容晚辈一试。”

    心如神尼伸手挽起夏心宁,挥手示意路竹瑟起来,静默了半晌,低低地宣了一声悠长的佛号,平静非常的低声说道:“这件事是老尼的一桩心愿,没有人能代替着做。你们的好意,老尼心领了。”

    说着话,迈开大步,昂然向潮音洞里走去。

    路竹瑟是深知乃师的脾气,任何事言出法随,没有转让的余地。她只好眼睁睁地望着心如神尼,向那黑通通的潮音洞里走去。

    恶扁鹊卞言三是以路竹瑟的行动马首是瞻,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夏心宁站在那里,望着心如神尼那瘦小的身影,直没于潮音洞之中,突然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到心如神尼就如同一个从容就义慷慨赴难的仁人志士一样,使他顿生一种悲壮激昂的心情。

    他在心里如此闪电一转念头,突然迈开大步,疾速地向潮音洞奔去。

    路竹瑟一发现夏心宁这个举动,大惊失色,急忙叫道:“夏小兄弟!快停下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夏心宁已经快步冲进了潮音洞,洞中黑暗已经吞没了他的身形。

    夏心宁刚刚一跨进潮音洞口,立即满耳传来轰隆轰隆就像是山崩地裂的声音,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刚刚一停顿,立即又感觉到有一股阴寒之气,猛袭而至,使他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寒噤,顿时有一丝寒气,泛自心底。

    这一丝寒气,使他回想起当初在白云壑石洞中遭受到那一阵阴寒袭击的情形,如出一辙。

    他有了上次的经验,立即提足一口真气,让体内纯阳之火,护住百穴。可是,还没有等到他运气护身,突然有一股罡风猛烈地涌到。其强烈之处,宛如万丈波涛汹涌澎湃地冲到。

    夏心宁只觉得心头一阵热血沸腾,脚下桩步早已浮动,沉桩不住,腾、腾、腾,一阵倒退,兀自停不下身来,噗通一下,跌落地上,那股罡风还是强劲无比地扫将出来,夏心宁自忖此时抵挡不住,便就势一个翻腾,一路滚翻,一直滚到洞外。

    洞外正好恶扁鹊卞言三等在那里,双手一把抱住,独、独两声,脚下移宫换位闪到潮音洞的一边。

    夏心宁缓过一口气,一个翻身站起来,怔怔地望着那黑通通,吼声如雷的潮音洞。突然转身向路竹瑟说道:“请教”

    路竹瑟立即拦住他说下去,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虽然黛云叫我竹姨,但是,我却希望你称我老嫂,因为你和言三是生死之交,不能因为我抹煞了你们的交谊。现在和老嫂说话,不必再客气,有话尽管说。”

    夏心宁嗫嚅地停了一下,便说道:“我还是跟着黛云妹妹叫吧!请问竹姨,我现在有许多不解的疑问,是否可以请竹姨指教!”

    路竹瑟也没有再推辞,只是正颜说道:“你是否先要问有关胜姑娘的事?”

    夏心宁略略思忖了一下,便说道:“竹姨既然见过黛云,其中经过下落,我虽不问,已经放心,等一会儿竹姨自然会告诉我的。只是关于目前这潮音洞,我有许多疑问,竹姨可否先告诉我?”

    路竹瑟望望身边插的那一支檀香,那一点星星之火,躲在岩石旁边,闪闪地发着微光,已经烧掉一小截了。

    她用手抚着剩下的两支檀香,低低地说道:“关于潮音洞里面的事,我知道得也很有限,不过我可以就我所知道的一点,告诉给你。”

    这时候,潮音洞里突然传出来阵阵轰隆隆雷鸣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尖啸,紧接着哗啦啦哗啦啦,就像万潮澎湃的声音一样,一阵阵地扑击着海岸。

    路竹瑟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紧张,两只眼睛盯着潮音洞,不转一瞬。

    恶扁鹊卞言三和夏心宁也随着心弦崩紧,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讲。

    渐渐地潮音洞的声音小了,慢慢地又归向原来的声势,不再像那样惊人恐怖。

    路竹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神情显得十分不安,她缓缓地转过身来说道:“我在潮音庵居住了将近二十年,对于潮音洞,我也只有偶尔听到一些蛛丝马迹的传说。”

    她又停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了潮音洞一眼,接着说下去:“潮音岩高出海面数百尺,可是这个潮音洞却是直伸海底,直达于海底一个礁石之中,究竟这个潮音洞有多深?从什么地方开始才有海水,是个谜,没有人知道。”

    夏心宁忍不住问道:“神尼老前辈她老人家知道吗?”

    路竹瑟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我恩师她老人家是知道潮音洞秘密的唯一的人,我记得她老人家曾经叹息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缘再下去一次,可见得她老人家至少曾经下去过一次。”

    夏心宁问道:“她老人家为什么要到这样深的潮音洞去?为什么要在今天下去?竹姨!你能知道其中一点原因么?”

    恶扁鹊卞言三很久没有说话,此时忽然插嘴说道:“竹瑟方才准备了百余丈特制的钓丝,和一个特制的钓钩和钓饵,照这情形看来,分明是准备钓一个稀罕少见而又凶猛无比的东西。”

    路竹瑟点点头说道:“言三说的不错!潮音洞里有一海豚”

    夏心宁抢着说道:“海豚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东西嘛!”

    路竹瑟说道:“这个海豚有与众不同之处,其他我不知道,单凭年龄一项来说,至少也在数百年以上,而且练就一一肚子阴寒丹气,确实是凶毒无比。”

    夏心宁立即想起心如神尼方才在强劲的海风当中行走,浑身衣裳纹风不动的事,便说道:“神尼老前辈已经练就一身罡气,分明是金刚不坏之身,想必这海豚的阴寒丹气,并不能伤害她老人家。”

    路竹瑟摇头说道:“恩师她老人家练的是‘天龙禅功’,并没有到达金刚不坏之身的程度,但是,等闲刀剑剧毒,是无法伤及她老人家的,不过,潮音洞有一股自海底泛滥上来的阴寒,愈到深处,愈是猛烈,一般人只要经此阴寒一激,即刻骨髓成冰,万无活理。再加海豚的丹毒,我真担心她老人家”

    路竹瑟声音有了哽咽之意,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卞言三和夏心宁也都感到一阵黯然,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夏心宁又问道:“她老人家究竟为什么要去冒这样危险?”

    路竹瑟摇摇头,没有回答。

    突然,潮音洞里又传出一阵轰隆隆的雷样声音,紧接又像以前一样,有一种尖锐刺耳的呼啸,夹杂着浪潮澎湃哗啦啦的声音。

    这些声音愈来愈是强烈,一阵阵传到洞外,令人心寒胆战,股栗欲坠。夏心宁几次欲冲进去,他想冲进去看个究竟,路竹瑟执意地拦住他,就在他们这样坚持不下的时候,突然潮音洞里一切声浪又归于沉寂,连原先那种潮水激荡的声音,都消失了。

    恶扁鹊突然叫道:“竹瑟!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路竹瑟和夏心宁立即停止下来,凝神倾听,仿佛有一种遥远的呼唤。

    路竹瑟浑身一震,转身飞掠过去,从方才站的地方,拿起三四枝长约两尺,粗约儿臂、白色的铁筒,铁筒的一端,作成尖细的锥形。她匆匆拿起这些铁筒,顺便看了一下插在岩石隙中的檀香,三支已经烧掉两支半,她哪里还敢多作耽搁?飞快地来到洞口“嚓”地一声,打起一簇火星,顿时“呼”地一响,手中的铁筒前端,冒出七八寸长的火焰,将洞口周围照得通明。

    路竹瑟非常紧张,手都有些颤抖,她将那四根铁筒一齐点燃,那些火焰喷出嘶嘶作响的声音,并不怕海风吹拂,反而愈吹愈明。

    路竹瑟右手拿起一个铁筒,振臂一投“呼”地一声,铁筒拖着一条火焰,飞向潮音洞里去。她随着人也走进潮音洞约二三十尺的地方,振臂又投出一枝。

    铁筒出手,飞向十余丈远,钉在石壁之上,熊熊地燃烧,像是一根火把。

    路竹瑟如此接连投出四支铁筒之后,潮音洞三四十丈以内,都照得通明,如同白昼。她又不稍作停留,闪身回扑,接连几个飞掠,回到洞外。

    夏心宁忍不住问道:“竹姨!是不是神尼老前辈有了意外?”

    路竹瑟眼内已有泪光,但是她神情仍然是十分镇静,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恩师她老人家只是交代,如果听到呼唤,就投下这四根特制的照明火焰。不过,以她老人家的功力而言,任何黑暗的地方,她也是看得如同白昼,如今要动用这些火焰照明,只怕”

    她缩下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夏心宁此时一双眼睛盯着潮音洞内,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感慨和奇怪。突然,他看到潮音洞内有一个瘦小的人影,慢慢地向上面走来。

    他急忙叫道:“竹姨!她老人家来了!”

    路竹瑟和卞言三一齐向洞内看去,果然,心如神尼正以蹒跚的步伐,慢慢地向洞口走来。

    夏心宁一时激动,便要穿身入洞,路竹瑟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道:“恩师是负伤了!但是,她老人家生平不要任何人帮助,你切不可鲁莽,我们在洞外等着。”

    他们三个人都忐忑不安地环立在洞外,焦急万分地等着心如神尼出洞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潮音洞里的火焰,已经渐渐地暗了,这时候,才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洞口出现了心如神尼。

    这位在数十年前即名震武林,被尊为空门第一高手的心如神尼,此刻站在洞口,神情萎顿已极,左手握着古色斑烂的长剑,右手抱着一个铁盒子,那一身灰衣,浑身上下,血渍斑斑。

    路竹瑟立即迎上去,刚叫得一声:“恩师!”

    心如神尼抬起头,睁开眼睛一看,那两道眼神,仍然是炯炯慑人。她停了一会儿,挥挥手,低沉迟疑地说道:“回庵去!”

    路竹瑟不敢多讲话,倒是夏心宁实在看不过去,他看心如神尼分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若不是她的内力精深,一口真气支撑住了,恐怕早就倒在潮音洞不能出来了。

    夏心宁也顾不得路竹瑟的叮咛,他走上前去说道:“老前辈!晚辈可以为老前辈一尽棉薄么?”

    夏心宁这个举动,把路竹瑟的脸都吓白了,卞言三自然也知道路竹瑟的交代是真的,他也为夏心宁这个举动,感到担心。

    正在他们夫妇俩提心吊胆的时候,心如神尼站在洞口没有移动,一双眼神看着夏心宁,忽然点点头说道:“老尼生平从不接受旁人的帮助,傲骨天生,灵台不净,嗔念不除,所以证不得正果。但是,在数十年前,接受过令师祖蓝衫客一剑之助,数十年后,又要接受你的一臂之力,可见得世事在冥冥之中,都有定数,不是人力所能够勉强得来的!孩子!老尼倒要谢谢你啊!”她说完这些话,将那柄古色斑烂的宝剑交在左手,伸出右手来,扶着夏心宁的肩头,向潮音庵走去。

    心如神尼这个举动,惊坏了路竹瑟,她知道恩师如果不是伤重至极,她断不至需要旁人的搀扶。

    夏心宁却是对于心如神尼这几句简单的话,那真是惊奇惶恐,兼而有之。他绝没有想到这位被誉为空门第一高手的心如神尼,竟然在数十年与师祖有过一剑之交。武林中的事,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像心如神尼这样傲骨天生的人,尤其当年又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能够接受一剑之助,其情形之严重,不难想像一般。

    夏心宁一直在揣摩这点秘密,心中也分不清是高兴,抑或是惊讶!

    一行四人,此时都默然无声,走得很慢,半晌,才走回到潮音庵,室内孤灯仍明,但是,昏黄的灯光,照在心如神尼身上,越发地显得面色焦黄,神情萎靡。

    心如神尼坐下来以后,她招呼夏心宁和路竹瑟夫妇坐下,路竹瑟不安地上前低声说道:“恩师!后边静室丹炉中那些”

    心如神尼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那些药是留给你们夫妇在未来用作济世救人,老尼用它不着。”

    路竹瑟惶然退到一边,心如神尼又睁开眼睛,向周围看了一下,对路竹瑟说道:“竹瑟!你去倒杯水来。”

    路竹瑟立即应声到后面去,用小瓦钵捧来一钵水,递到心如神尼面前,神尼接过来喝了一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向夏心宁说道:“孩子!这是你的机缘很好!也算了却老尼的一桩心事。来!你且将这柄宝剑拔出来看看!”

    心如神尼这一声“孩子”叫得夏心宁热血沸腾,激起他无限的亲情,这哪里像是出自一位空门高人之口?分明是一位年高慈祥的老人,亲切地叫着自己的孩子。

    夏心宁恭谨地应是,双手捧过那柄古色斑烂的宝剑,拇指一按卡簧“铮”地一声,长剑应声出鞘。

    “呀!”三个人同声惊呼,长剑如此一出鞘,室内灯光顿时黯然失色,毫芒四射,异常耀眼。而且这柄剑遍体雪白,假如不是那样遍体毫光,和夏心宁失去的那支银剑,是一般无二。

    心如神尼眼望着这柄宝剑,仿佛有无限的感慨,缓缓地闭上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柄剑是古代神兵,锋利异常,斩金削铁,吹毛可断,它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叫做:雪镂。”

    夏心宁和卞言三知道这柄宝剑一定有一段动人的故事,所以凝神敛气,倾耳以听。

    路竹瑟更是惊疑兼备,她随着恩师习艺二十年,却从来没有听见恩师提到这件事,她愈发地要听个清楚。

    这时候潮音庵里静的连掉根针到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庵外海风已息,更使这座小庵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心如神尼接着说道:“这柄雪镂虽然是一柄古物神兵,在武林中却是少人知道,因为在数十年以前,它随一位年轻的姑娘,在武林之中,只作了惊鸿一瞥的出现,尔后便归于沉寂。”

    夏心宁比较不受拘束,他忍不住问道:“请问老前辈,这位年轻姑娘为什么只如此的惊鸿一瞥就隐而不见了呢?是不是这位姑娘武功不高,怕保不住这柄宝剑,故而隐居不出?”

    心如神尼依然阖着眼睛,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慢慢地说道:“这位姑娘一身武功得自一位空门高人传授,无论内外功夫,都已臻于精绝之境,就数诸当时各大门派的高手,也少有十招之敌。”

    夏心宁掩口不逊“嗄”地一声,惊呼出来。

    他相信心如神尼的话,自然是真的,可是,以—位年轻的姑娘,居然各大门派的高手,少有十招之敌,这等功力那还了得?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武林中的前辈说起这样一个人?

    心如神尼脸上仍然含着微笑说道:“那时候正是西藏喇嘛,在中原横行不可一世,仗着大内护卫的头衔,武林各大门派都明哲保身,不敢招惹。就在这时候,那位姑娘刚刚出道不久,她便仗着这柄雪镂剑,单身一人,指名向藏僧三佛两尊者挑战。”

    恶扁鹊卞言三虽然到了潮音岩以后,一直拘谨寡言,但是这时候,他也忍不住称赞说道:“这位姑娘真是了不起的人,对那些各大门派的高手而言,真该羞辱死了。”

    夏心宁却接着问道:“藏僧三佛两尊者是何许人?”

    卞言三这回接着回答他道:“藏僧当中三佛两尊者是数十年以前最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如今西藏密宗的武功已经日见式微,比起当年三佛两尊者,那时候真是藏中密宗的顶峰时期。这五个人都被满清大内,礼聘为护卫首领,以当时武林各派人物而言,还没有一个人胆敢独自联斗三佛,这位姑娘真是豪气干云,胆色无双,愧煞须眉了。”

    夏心宁“啊”了一声,他流露出衷心敬佩之情。而且也表示无限的关切,仰起头向心如神尼问道:“这次挑战的结果,是谁胜了?”

    心如神尼睁开眼睛,眼睛里闪着光辉,说道:“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这位姑娘她决心要仗自己一柄长剑,为人间除害。结果,三佛两尊者五人联袂在天台山应约,姑娘就凭一柄剑,独闯三佛两尊者,双方拼了将近两千余招”

    夏心宁听得出神了!

    两千余招,这真是一个吓人的数目,而且又是一个人独斗五个藏中高手,那需要多深厚的内力?难怪武林之中常常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是,两千余招以后的结果如何?夏心宁和卞言三路竹瑟都急于要知道。

    心如神尼接着说道:“他们本来从清晨斗起,一直拼到日暮黄昏,这时候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如果在这时候有一个仅会普通功力的人到天台山,只消举手之间,就可以将他们六个人,扫数毁之于当场。”

    夏心宁急道:“到了那种地步,藏僧人多,一定可以以多取胜,这位姑娘,恐怕难保不败了!”

    心如神尼摇摇头说道:“不然!那位姑娘最后终仗着一口仅有内力,使出一招奇妙的剑法,三佛两尊者当时三死两伤,都横在眼前。”

    夏心宁他们三个人都不禁异口同声的惊呼起来,一则为这位姑娘庆幸,再则也为这位姑娘胜利而欢呼。虽然事隔数十年,但是听起来,仿佛是置身其地。

    心如神尼当时又说道:“这位姑娘也因为这一招将真力耗尽,人也软瘫在地上,但是,非常不幸的,这时候从天台山的上面,飞跃下来一个人”

    夏心宁急着问道:“这个人是谁?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心如神尼说道:“是坏人!他是清廷大内护卫总领班,铁翅蛟龙于楼光,是个助纣为虐的凶手。”

    卞言三接着说道:“晚辈曾经听说过,于楼光一双铁翅,不仅份量重,而且招式奇特,翅中藏毒,武林中有不少高手,都丧命在他的铁翅之下。此人这时出现,这位姑娘完了!”

    心如神尼说道:“于楼光是暗中跟随三佛两尊者来到天台,他一直远远地藏身不露,这时候也趁隙而出,那位姑娘是自命必死无疑。因为那时不仅来人是于楼光,就是大内中任何一个护卫,都只要一举手之间,便可以将这位姑娘夺命追魂。”

    夏心宁急得连连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好人如果没有好报,那天理何在?那位姑娘一定可以在很短时间恢复体力,凭她的盖世武功,于楼光一定自寻死路。”

    心如神尼点点头说道:“孩子!你说的很对!那位姑娘内力深厚,天赋特别,所以她能在年纪很轻的时候,能有那么高的功力。她的确能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恢复体力,但是,于楼光他来得太快了,还没有等到这位姑娘缓过一口气,他手中的一双铁翅,已经指向这位姑娘的双肋”

    夏心宁急得叫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及时而至么?”

    心如神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一声叱喝,眼前人影一闪,一道银色剑光一晃而过,于楼光一声惨号,对胸穿了一个大窟窿,血流了一地,顿时死在当场。”

    夏心宁又惊又喜连忙问道:“这位前辈是何许人?一举剑之间,便将一位有名的大内护卫杀死在当场,他真了不起。”

    在这三个人当中,只有路竹瑟此时表现得很沉默,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里不时流露着忧虑的神情。

    心如神尼微微地又喘了一口气,仿佛有些气力不继的模样。夏心宁忽然想到心如神尼是从石洞里受了伤出来,如今又这样畅谈故事,难道她不是受伤?

    夏心宁心里如此一转,立即又接着说道:“老前辈!你老人家请憩一会儿,我们回头再听故事。”

    心如神尼又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望着夏心宁说道:“老尼要将这件故事先说完,孩子!你难道不关心这件事的结果么?”

    夏心宁嗫嚅地说道:“晚辈是非常关心这件事的结果!不过不过,这位姑娘既然已经获得别人的帮助,结果自然是安全了。”

    心如神尼说道:“是的!这位姑娘当时是由于别人的一剑之助,她得到了安全,但是,另方面她丧失了别的,那就是对她的尊严与骄傲。有了一次严重的打击,因为她接受了别人的一次帮助。”

    夏心宁大不以为然说道:“她力毙藏中五位高手,已经了不起,这时候就是受了别人的一次帮助,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嘛!”

    心如神尼点点头说道:“孩子!你可知道这位姑娘是自幼天生傲骨的啊!”夏心宁闻言一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若有所悟,又若有所惑?张着嘴,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心如神尼接着说道:“这位姑娘她等待自己真力恢复以后,她没有说一句‘谢’字,反而她挥动宝剑,和那位仗剑相助的人动手过招。”

    卞言三忽又有些愕然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路竹瑟说道:“不为什么!又不为仇,又不为恨,只是为了胜过那位仗剑相助的人,使他知道这位姑娘的武功比他强。”

    心如神尼非常严肃地点点头,她说道:“竹琴说得一点也不错,这位姑娘只为争这口气,保持她那点自尊。”

    路竹瑟立即又接着问道:“但是,请问恩师这样动手过招的结果呢?”

    心如神尼叹了一口气说道:“结果,那人仿佛是非常明了这位姑娘的心意,动手之初,便说是:只奉陪五十招,因为姑娘真力刚恢复,不宜多耗真力。”

    说到此地,再也没有人问了,大家都以一种异样的心情,坐在那里静听。

    心如神尼说到此处,也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五十招之后,那人输了半招,飘然而去,但是这位姑娘她心里明白,这半招是别人心存谦让所表现的。因此,她满腔骄傲,顿时化作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满心悔恨,她悔的是:平白受人一剑相助之恩,连个道谢的机会都没有,她恨的是:自己傲骨峥嵘,所得的结果是什么呢?在这样悔恨交加的情形之下,这位姑娘”

    夏心宁急着追问道:“老前辈!这位姑娘她怎么样?”

    心如神尼平静地说道:“她就因为这一点,削去三千烦恼丝,皈依空门,贝叶梵经,青灯古佛,过着清净的生活。”

    路竹瑟这时候忍不住叫道:“恩师!”

    心如神尼仍旧那么平静地说道:“她等到她的恩师圆寂之后,她便将自己的宝剑丢到一个石洞里,连带将师门武功口诀,一并丢在石洞里,准备让它随着往事,一齐埋葬淡忘。”

    路竹瑟已经跪下来叫道:“恩师!你”夏心宁也在此时抢着说道:“老前辈!剩下来的晚辈来说吧!那柄银亮的雪镂宝剑和武功口诀,是丢在潮音岩潮音洞,当年有一剑之助的人是身着蓝衫,手执银剑的蓝衫客他老人家。老前辈!你老人家”

    心如神尼这时候,任凭她如何平静,也让泪光湿润了眼睛,她微有颤意地说道:“孩子!老尼是跳出红尘的人,不能再谈红尘中事,但是孩子!你这身蓝衫,使老尼想起那如烟的往事。”

    她阖上眼睛,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俗念未除,灵台存垢,老尼真要愧对这身缁衣。当年我恩师说我不是佛门中人,但是,我要坚持让自己遁迹于三界五行之外,诚心皈依,但是,没有料到数十年以后,依然逃不过尘缘纠缠自己”

    路竹瑟究竟是迈进中年,心细如发的人,她很能了解恩师的心情,她低低说道:“恩师!你老人家休憩一下可好!”心如神尼微微笑道:“尘缘未了不必勉强去了,老尼已经无法证得正果,又何必不让自己有一个畅谈心尘的机会。”

    她毫不迟疑地向夏心宁说道:“当年你师祖与我独斗五十招,他的风采和功力,已经使我深深心折,一个骄傲的少女心扉,当时已经为他所扣开,但是,你师祖五十招一了,断然而去,没有多说一句话。”

    夏心宁此时真有无限的叹息,当年师祖如果能稍微了解一个少女的心,这岂不是一对最美满的姻缘!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对于武功一道,互取长短,必能更为发扬光大。这是天意如此?还是人为不成?

    心如神尼说道:“我当时曾经在武林中,寻访你师祖,然而从那次以后,再也没有看到你师祖的迹影,就这样,我承受着你师祖一剑之恩,落发遁迹空门。孩子!今天老尼看到你这袭蓝衫,便下定决心,要将你师祖的一剑之恩,报答在你身上。”

    夏心宁跪在地上,诚恳地说道:“老前辈对晚辈有所赏赐,晚辈固不敢辞,如果说是报答我师祖昔日一剑之助,不仅晚辈不敢接受,就是晚辈师祖在天之灵也要深感不安。”

    心如神尼说道:“孩子!你不要让老尼含恨撒手黄泉。”

    路竹瑟在夏心宁身后轻轻地说道:“长者赐,不敢辞啊!”夏心宁叩头谢道:“老前辈一定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心如神尼点点头说道:“你的银剑失了,将来一定要拿回来的,在你尚未拿回来之前,这柄‘雪镂’你留在身边,将来银剑拿回了,‘雪镂’留给你作一个纪念吧!”

    说着她又打开手上的铁盒子,取出十数片玉简,一个个翻阅了一遍,说道:“老尼师门武功至少有十种以上,可以称绝武林,竹瑟随老尼将近二十年,只传了她‘天龙禅唱’和‘簪花指’两种功夫,已经够她行道人间,至于你”她将那一叠玉简送给夏心宁,接着说道:“天龙禅掌是一种禅门掌力,你的内功已有极深的基础,自己照口诀琢磨,不难学会。孩子!我只能传给你这么多,因为将来‘五阳秘笈’必然重合之日,你要承继你师门绝学。”

    她说完这些话,身形一晃,几乎要栽倒下去,路竹瑟立即抢上前一把扶住,心如神尼吸了一口气,挥手让路竹瑟让开,缓缓地说道:“老尼当年将‘雪镂’和武功秘笈送进石洞之内,就发现其中有一个修练成丹的海豚,知道他年如果要再取这些东西的时候,要费极大的手脚,如今果然,不过,我总算了却一桩心事,竹瑟!你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孩子!你要多行正义,毋负老尼一番用心”

    心如神尼的话,逐渐的低微下来,一直到没有一点声息。夏心宁第一个跪下来,哀恸地叫道:“老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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