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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dingdianbiquge.com,白门柳3:鸡鸣风雨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不了兜着走。余怀生性机警,看见势头不对,立即拱一拱手,说:“既然老爸为难,在下等就不进去也罢!适才多有渎扰,冲撞之处,还望老爸千万包涵则个!”

    说完,朝沈、柳二人使个眼色,转身就走。到了这一步,沈、柳二人大约也知道进园无望,虽然神色之间还有点快快的样子,但也只好跟在后面。

    “嘿,站住!”等他们走出六七步之后,老头儿忽然在后面吆喝起来。

    看见三个朋友本能地停住脚,他又大声招呼说:“回来!”

    余怀望了望柳敬亭,打算用眼色制止,但是那麻子却断然转过身,大步走回去。看见他这样子,余、沈二人只好迟迟疑疑又跟了过去。

    “不知老丈呼唤,有何见教?”柳敬亭恭谨地问。

    老头儿却没有马上回答,似乎还在权衡掂量什么,但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三位客官,都是小老性急,错怪了有心的好人!其实若是这等,就是放三位进去也无妨;只是今日唉,算了,心到就成,三位还是请回吧!”

    三位朋友起初听他言语恳切,意外之余,不禁重新生出希望;谁知最后得到的,却仍然是这么一句话,顿时又变得面面相觑。沈士柱转动了一下眼睛,随即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说:“莫非园里还有别的人在,老丈不便做主?

    那么这点辛苦钱,实在不成敬意,就烦老丈帮忙打点一二。”说着,递了过去。

    谁知,老头儿却猛地把他的手一推,生气地说:“小老绝非此意!”随后,眼睛竟然红起来,嘴巴也开始一扁一扁的。末了,他别转脸去,嗓音有点发哑地说:“不瞒三位,若是平日,冲着三位的一番诚心,小老也就放三位进去了。惟是今日不成。皆因今日园中来了一伙满兵,由一个固山额真领着,要进园中打猎。

    小老本想阻拦不许,无奈上头管事的下令放行,只得让他进去了。那固山额真还留下话,要小老守着门,不得放外人进去。若有违拗,一律杀却,连小老也一并治罪。小老已经活够一把年纪,死了也不可惜。只怕把三位放了进去,被他看见,性命不保。因此,三位还是请回吧!”

    老头儿神情悲戚地低声说着,眼泪随即流了下来。三个朋友却听得目瞪口呆。

    半晌,余怀才疑惑地问:“打猎?怎么园子里还能打猎?”

    那老头儿点点头:“这园中的地面原本极之广大,早在修筑时便植下十万松柏,还放养了数千头梅花鹿。两三百年下来,因料理不善,虽然已经远不足此数,但上千头总是有的。到了去年八月,不知怎么地被他得知,竟呼朋结伙地寻上门来,在园里设围放狗,走马射箭,大呼小叫,横冲直撞。射倒了鹿时,便在园中即时开剥烤煮,摆宴饮酒,不吃到天黑不散。他初时还闪闪缩缩,后来见无人敢管,便益发放肆,短则十天长则半月,就要来一次,到如今,园中的鹿儿已经被他杀死一百有余。长此下去,只怕一只都留不下”听老头儿这么解释,余怀和柳敬亭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沈士柱就已经浑身觳觫起来。只见他紧捏双拳,瞪着眼睛问:“出了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怎么无人敢管?啊,怎么无人敢管?”

    老头儿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他们凶神恶煞的,一进门就把丑话说在头里:谁敢向上报告,就杀谁全家!管事的都有家小在园里,哪个还敢老虎头上捋须?反而严令我们这些手下的人也不得声张。更兼那伙人来时,必定下令封门,外人也轻易觉察不出。还有一样,他们都是满人,纵使告到江宁府,只怕也无奈他何——唉,总是国家亡了,便合该拖累祖宗的陵墓也遭罪受辱吧!”

    余怀和柳敬亭对望了一下,也就是到这时,他们才弄明白对方为何不让他们进园,而园中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的确,正如那老头儿所说的:这一切令人发指的罪行之所以发生,都是因为国家亡了的缘故。而要制止、惩罚这种罪行,惟一的办法,就是仿效当年太祖皇帝的榜样,以不屈不挠的决死抗争,把征服者驱逐出去!尽管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凭借目光的交流,这样一种想法,彼此显然都已经领会,因此一刹那间,两个人的眼里都灼灼地放出光来。

    “多谢老丈指点!”余怀转过头去,拱手当胸,向老头儿行礼说“既然如此,我等便不进去也罢。惟是今日既是专诚前来,总该瞻拜行礼,以表崇敬之忱才是。适才在下见那门券之内,碑亭之前,像是空寂无人,不知可否就在那里,陈列香烛果品,也不声张,一待礼成,即时退出,绝不再令老丈为难!”

    “是的,绝不再令老丈为难!”沈、柳二人也一齐拱手恳求。

    那老头儿起初还有点犹豫,但三位朋友发自内心的恳切与真诚显然打动了他。

    终于,他点点头,说:“既然如此,也罢,三位且随小老来。不过,必定只可在碑亭之前瞻拜,待小老替三位把风便了!”

    三个朋友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于是连声答应,跟着对方,穿过城门一般的长长门洞,进入陵园之内。

    虽然他们早就听人赞叹过,这座孝陵背靠钟山,东抵灵谷寺,西接南京城垣,方圆极其广大。但是,也就是真正进入这里,三个朋友才充分领略到它的广博与恢宏。举目望去,只见岗峦连绵起伏,林木繁茂郁苍。宽阔的神道,从脚下继续延伸,过了碑亭,就折而向西。凭着在道旁两两相对而立,雕成狮、獬豸、骆驼、象、麒麟、马等形状的巨大石像生,以及高耸的华表、宏丽的棂星门,他们可以辨别出,这神道原来异常漫长。它向西迤逦了一里之后,又折向北,然后再折向东北,最后才消失在一座小山之后。估计小山之后的那座有着高大明楼的圆穹形建筑,就是太祖皇帝和皇后马氏的陵墓了。三位朋友因为听说无法无天的清兵居然闯进这里来大肆围猎,所以都想亲眼证实一下。然而,也许是陵园实在太大,加上林木众多,岗阜起伏的缘故,急切问却没能发现。更何况,已经时近傍晚,西坠的夕阳,正把最后的余晖投向广阔无垠的苍茫大地,也投向大明王朝的这座开国之君的神圣陵园,使那默然肃立的十万株松柏,那玩珠峰、独龙阜和梅花山,那华表、棂星门和石像生,全都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染上一层泛着红光的金黄色彩。这瑰丽而奇幻的色彩,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使他们想起大明王朝曾经有过的显赫声威和辉煌岁月;同时也使他们想起,恍如眼前这凄美绝伦的夕阳一般,故国山河无可挽回的没落与沉沦。也许正是这样一种双重的感受牢牢地抓住了并肩而立的三位朋友,以致有好长一阵子,他们忘记了再去搜寻偷猎者,只是呆呆地凝望着,心中充满着惊骇与凄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这种磐石般压到心上来的愁思,终于被打破了。因为那个老头儿已经发急地叫嚷起来。他们连忙转过身,走回碑亭,把随身带来的香烛果品摆开,然后肃整衣冠,对着眼前那座由成祖皇帝所立、高达二丈七尺的“太祖高皇帝神功圣德碑”默默地长久地祝祷着——对自己的被迫剃发表示悲苦的忏悔,对未来的行程寄予深切的期待,然后,按照三跪九叩的最高规制,一次又一次地行下礼去

    五

    也许是向太祖皇帝的一番虔诚的祷告发生了效用,三个朋友离开了孝陵之后,于当晚赶到灵谷寺,刚刚在一间僧房住下,负责接应的人就找来了。他不仅带来了沿途通行的号牌,还通知他们,翌日在仙鹤门上当值的军校,就是义军的人。

    结果,待到出城的时候,竟是十分顺利。主仆四人在城外改雇了另一拨驴子,然后加紧赶路,经过一天半晓行夜宿的跋涉,终于在第二天的晌午,来到丹阳码头。

    作为联结南京、江北和苏杭的交通枢纽,丹阳码头从来都是一个热闹繁忙的处所。无论是南来北往的商旅行客,还是因公转徙的官员、成批北运的漕粮,每每都要在这儿集结或停留。要在以往,这一带的河面上总是挨挤不开地停泊着各式船只,岸上也是车马云集,货物山积,鳞次栉比的客栈里住满了南腔北调的旅人。不过眼下,当三位朋友踏上码头时,却发现正如事前估计的那样,由于时局动荡,战乱未息,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放眼望去,河道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明显地减少了,过去由于货仓里装不下,经常一直堆放到街道上来的货物,也消失了踪影。至于街道上招摇而过的官员,不用说早已不再是乌纱圆领的打扮,而是清一色的花翎暖帽、马褂和开衩袍了。不过,有一样却似乎比以往来得拥挤,那就是码头上的人们——站着的、坐着的、来回转悠的,竟然黑压压地布满了河沿。其中大多数是男人,也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和小孩,从衣着打扮看,却贵贱不一,正一边用松江话、无锡话、苏州话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话嗡嗡地交谈着,一边不断地朝江上眺望,仿佛在等待什么。看见这种情形,柳敬亭顿时皱起了眉毛,说:“不好,得快点找船。瞧这阵仗,闹不好,说不定今日还走不了!”

    余怀和沈士柱本来还好奇地东张西望,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于是主仆四人立即加快脚步,朝岸边走去。

    与河面上的空旷冷清相反,岸边倒是一溜儿停泊着不少船只,有大江船,也有天平船和小划子,参差地浮动着。他们一连询问了几只,果然发现不是早就坐满了搭客,就是已经有人定下了,全都雇不上。自然也有还未客满的,但三位朋友因为有事在身,不想同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一心想单独雇一只船,加上阿为共有四个人,太大或太小的船都不合适,结果一路问下去,竟是接连扑空。大家这才当真着急起来,正打算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打探,忽然听见背后一个尖脆的嗓音问:“几位客官,可是要雇船?”

    他们回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小男孩,瞧模样也就八九岁,身上穿得腌腌滕滕的,黝黑的脸上净是污迹,脑袋上扣着一顶破毡帽,正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探询地瞅着他们。

    三个朋友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这个叫化子似的小家伙是什么来历。不过,余怀还是顺口回了一句:“嗯,不错。你可知道哪儿有船?”

    “有,”那男孩连忙点头“包管客官满意!”

    “那——船呢?在哪儿?”

    “给我钱,我就带你们去!”小男孩伸出脏兮兮的小爪子。

    “什么,给你钱?”阿为放下行李扁担,从旁接了上来“哼,我早瞧出你是个小叫化,却想来骗钱!去去,一边儿去!没有!”

    小男孩眨眨眼睛,镇定地反驳说:“我不是小叫化,我是帮工,我们有船!”

    “你有船,船呢?”

    “给我钱,我带你们去!”

    小家伙毫不松口。几个大人反而有点拿不定主意。终于,阿为摸出一文钱,放在对方的掌心里:“好好,给你!”

    谁知,那男孩却摇摇头。

    阿为小心地瞧了瞧他,只好又添了一文。

    小男孩仍旧摇头。

    阿为火了:“怎么?还摇头!你想要多少?”

    “要按行规——十文!”男孩回答得很干脆。

    “十文?”阿为气得跳起来,一把夺回那两文钱“你这小王八蛋想诈谁!

    滚,快滚!”

    这当儿,一直在旁边瞧着的柳敬亭开口了:“嗯,十文就十文,给他吧!可是——”他斜眼瞅着男孩“你可得给我们找到船。不许捣蛋!”

    “哎,这个自然!”小男孩顿时高兴起来,他老练地把钱数了数,道过谢,往怀里一揣,用袖子擦了一把淌下来的鼻涕,随即转过身,连蹦带跳地带头走去。

    等主仆四人跟了上来,他又回头咭咭呱呱地说:“哎,这年头,出门在外不容易!

    特别这丹阳码头,船可不好找!几位客官下趟经过,若有为难,就找我‘黑豆’好了,我天天守在这儿,一喊便来侍候几位!”

    他小小年纪,竟然已是一派江湖口吻,几个大人听着,都觉得既惊奇又好笑,同时也颇为感慨。末了,余怀和气地问:“嗯,近日这码头,天天都是这等多人么?”

    “什么?”小男孩似乎没有听明白。

    “我是问你,搭船的人可是天天都这么多?”余怀说着,朝码头上聚着的人们一指。

    小男孩“哦”了一声:“客官是说他们哪——他们可不是来乘船的,是来等船赎人的!”

    “什么,等船赎人?赎什么人?”

    “赎女人呗!他们家里的女人被鞑子兵抢去了。听说有好多好多,全要装上船,运到老远老远的北边去。这些人便天天在这儿候着,船一到,就上去认人。

    认出了,便拿银子来求鞑子开恩,让他把女人赎回去。”

    起初听说什么“等船赎人”不只是余怀,其他三人也全都摸不着头脑。待到听小男孩这么一解释,大家才“氨的一声,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怔住了。

    的确,清兵南下以来,他们由于一直住在秩序还算好的南京,对于各地战乱虽然时有所闻,但详情却始终不甚了了。现在忽然听说清军在各地烧杀奸淫不算,还要把大批抢掠来的妇女当做牲口一般装船北运,这确实令他们大为震惊。那么,这些妇女到了北方,命运将会怎样呢?不用说,必定会发入旗下,从此沦为供征服者驱使蹂躏的奴婢和贱民!这么一想,三位朋友就不由得咬紧了牙齿,从心底里生出无比的愤恨。

    “那么,如果认出了人,赎回来的可多?”半晌,余怀皱着眉毛问。

    “哼,我每日都去瞧,可热闹了!”小男孩得意地说“不过认出的也不多。

    有时认出了,可大兵就是不让赎,还挨他骂挨他打的也有。不过有一遭,却是鞑子兵准赎,那个女人不肯跟她男人回去,说是那男人没用,养不活她,回去也得饿死,不如跟了大兵去。谁知那大兵听了,光火起来,反骂那妇人不义,拔出刀来,一刀把那妇人砍成两半,肠子流了一地——嘿,可吓人了!”

    这又是主仆四人始料不及的一件事。那个女人不认丈夫诚然可恶可憎,但落得如此惨死毕竟又令人畅快不起来。于是三位朋友不说话了,跟着小男孩,从码头边上经过,一直走到位于江边的一幢茅草搭的小屋前。

    看来小男孩已经轻车熟路,也不叩问,推门就进。回头发现客人们还在门口站着,他便招手说:“进来,进来呀!”

    三个朋友迟疑了一下,随即从那道窄窄的门鱼贯走进屋子,发现里面空空的,只有一桌、一椅和几件简陋的坛坛罐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光着脑袋的中年汉子。

    看见来了客人,他就放下手中的酒壶,眯缝着眼睛抬起头来。

    “嗯,要搭船?”他问,并不站起身。

    “哦,是的,这几位客官雇不到船,所以黑豆我就把他们领到老爹您这儿来了。”小男孩恭敬地回答。

    “几个人?”

    “四个。”

    “从哪儿来?”

    “从从”小男孩结巴起来,回头望着客人。余怀于是回答说:“江宁府。”

    “上哪儿去?”

    “姑苏。”

    “可有关防?拿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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